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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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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仙峰地处东海,是蓬莱州的南方之最。

红日初升,薄云轻舒漫卷,金红的霞光喷薄而出,波光粼粼的海面也在此刻被渡上了无尽的光辉。

一艘金雕玉砌的灵舟正在海面上缓缓徐行,轻柔的海风略带着海水咸腥气吹入船舱,拂过榻上少女微微汗湿的额发。

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眸陡然间睁开。

赵轻遥掀被而起,只觉得喉头焦渴,宛如火燎。

周身沉重无比,她一把推开眼前碍事的屏风,顾不得穿鞋,赤足跳到了地板上。径直捧起圆桌上翡翠茶壶,接连踉跄几步,才勉强将壶嘴送入口中。

脑子里前世事黏黏糊糊地揉杂到一起,头疼欲裂。

她一连灌了几大口凉水,又痛又急的心跳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重生了三日,她就做了三日有关前世的梦。

只是……

赵轻遥思及梦结束时的场景,脸微微沉了下来。

她为何会梦到秦倚白?

她分明记得,在郑玄死去的那夜,她虽身受重伤又被血雾追赶,但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璇云仙宗。路上连个人影也未见,更遑论在密道中被秦倚白守株待兔了。

真是奇怪,当真什么人都能入自己的梦了。

浮世偌大,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相知,总是要讲究一个缘法的。

在秦倚白出现前,赵轻遥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讨厌一个人。

这种讨厌与身份地位无关。她讨厌他,不单单因为他是中州秦家高高在上的少主、是仇人秦肆的亲儿子,更是因为她不喜欢秦倚白这个人本身。

他哪怕不姓秦,赵轻遥也照样讨厌他。

赵轻遥前世第一次见到秦倚白,是在她成为黎明珠的一个月后。

这位秦家的少主自幼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虽在五岁那年就已拜璇云仙宗掌门云弄潮为师,却因身体原因,多年未来仙门参与修行。

所以,即便他正式入门修行的时间比赵轻遥还要晚,云弄潮座下众弟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秦师兄”。

秦氏一族是世间最后一位上古神与人族的血脉延续。而如今,神早就不复存在了。

拥有神族血脉的秦家,便理所当然地坐上了统领仙灵界的交椅。

当今所有修仙世家最初的起源,都是秦氏一族。或外嫁的女儿,或分家改姓的族人,或一脉相承的弟子……秦家论一声万物伊始,也并不为过。

聚集在中州的修仙世家与仙门众多,千万年过去,无论各方势力如何变幻,都始终以秦家为马首是瞻。

当今秦家家主秦肆的膝下,又唯秦倚白一个孩子。

自然是万千宠爱,百般呵护。

生长于北境最北边雪山悬崖边的冰菱花,被上古蛇妖日夜看护。百年成株,千年开花。

身法与密术的集大成者九死一生、千辛万苦采得一朵后,日夜兼程送往中州。最中间三枚带着雪水的花蕊被秦家掐去入药,其余的部分扔入丹炉添作柴火。

百花宗、千金阁、太乙庄的几位掌门大拿轮番看守炼丹炉七七四十九天,再加入圣品百花蜜、千年灵芝宝,辅以各大宗门仙灵宝地引入的至纯灵气——

最终变成秦倚白每天当零食吃的糖丸。

之一。

有人说,秦家少主纡尊降贵地来璇云仙宗,是璇云仙宗的脸面。别说是叫他一声师兄了,只要他愿意,叫他一声祖宗都不为过。

会不会还有人会说,赵家五百口人的性命能给秦家唯一的少主治病,是赵家的脸面呢?

秦倚白初到璇云仙宗时是个傍晚。绚丽的火烧云染红了璇云仙宗的半边天,余霞成绮,美不胜收。

晕开了秦家少主极致俊美面庞上的温和笑意,也染红了赵轻遥的双眼。

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小师妹该有的甜美又仰慕的微笑。可就在见到秦倚白的那一刻,体内那根被她亲手剜去的缺失的剑骨,猝不及防地疼痛了起来。

赵轻遥春风得意时,也与不少的秦家子弟打过交道。

偌大的世家从不缺狂妄自大小心眼的混蛋,也不缺阴暗奸诈两面三刀的笑面虎。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可平心而论,秦倚白表面上比之前她遇到的人强上许多。

他温和有礼,与人友善。隔壁师姐的辟谷丹练得焦糊,只有他吃得面不改色还连声夸赞;

他天赋超群,努力异常。早课第一个到,晚课最后一个走。每天不是在练剑峰,就是在藏书阁;

他不摆特权,事事亲为。未带仆从,还谢绝了掌门让他搬去后峰独住的好意,与普通弟子同吃同住。

……

可能除了赵轻遥,璇云仙宗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秦倚白。

但赵轻遥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人所谓的完美。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都是装腔做样的面皮罢了。

秦倚白作为秦肆的子嗣,就绝无可能清白无辜。

他踩着另一个天才破碎的灵脉和失去的剑骨出现在璇云仙宗,喝的是赵家五百人的血,啖的是无辜之凡人的肉。

从感情上来说,赵轻遥与秦倚白相处一秒都是煎熬,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动手将他剥皮抽筋;

可从理智上来说,谁造的孽,就该谁来还。是秦肆动手害的赵家,所有孽障就应他自己来背负。

复仇之路漫漫,秦倚白既无敌意,那她也没必要在一开始就为自己竖立那么多敌人。

太危险了。

大不了先解决完他爹之后再回来解决他。

赵轻遥努力维持着感情和理智的双重平衡,不咸不淡地与秦倚白保持着距离。

但世事难料。

平衡坍塌得如此之快,快到连赵轻遥自己都不敢相信。

秦倚白入璇云仙宗修剑的第一年,本该十年一度的剑道大会被仙盟重新开启了。

重启的理由非常拙劣。说来说去,无非是说赵家与魔人勾结之事赵轻遥或也有参与。

一个身上带有污点的凡人,怎配称得上一句剑道魁首?再加上她如今已然身死,不如就将上一届的成绩一笔勾销,重新来过。

赵轻遥第一次知道,人在愤怒到无语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

仙盟为了讨好谁,简直一目了然。“赵轻遥”已然身死,却还要被他们如此践踏。

剑道大会的比试分为三场。一是参赛者之间的正常对决淘汰,二是参赛者与上一届剑道大会魁首的虚影比试,三才是最终的决赛,由第一二场的综合成绩选出五人参赛。

其中最难的,莫过于第二场。

虚影留存着上届魁首七八分的实力。往届大比中,不乏有在第一场比试中大获全胜,却在第二场比试中败下阵来的选手。

若无人能过第二场,上届剑道魁首的成绩则继续留存。

第二场比试的当天,赵轻遥在最前排的角落中,痴痴地望了许久。

她已经很久没见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女拿剑的样子了。场上虚影衣袂翻飞,一手剑法灵动飘逸,如江上惊涛、人间白虹。

是她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与虚影的比试几乎让这场比赛的参赛者全军覆没。得留她曾经的七八分实力,对付修仙世家的歪瓜裂枣,简直绰绰有余。

但秦倚白始终没有出现。

周身之人开始窃窃私语。“旧疾复发,无法参赛”八个字落入赵轻遥的耳朵时,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意与舒畅流遍了她的全身。

报应,都是报应。

秦家的侍从急匆匆地跑来一波又一波,坐在高台上的秦肆脸色也越来越黑。明明是个微风轻拂日光正好的好天气,每分每秒却变得格外漫长。

秦肆沉着脸拂袖而去时,赵轻遥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但她嘴角的笑容只停留了一瞬。

晴日霎起惊雷。

黑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云层中雷声渐涌,震天动地。

一席白衣穿云破阵,剑指苍天。往日的温吞与平和消失不见,只剩下浓烈的剑意带来的丝丝杀气。狂风卷起他黑发束成的高高马尾,也卷起他衣摆上秦家金色的云纹。

幽暗的天际骤然一亮。电光聚成一把巨大无比的金剑,直直地砸向虚影。

剑快,但少年的动作更快。金剑落地前一瞬,他手中的木剑已然穿透了虚影的胸膛。

“天呐!这是溯荒神君留下的上古剑法第三十七式!”

“不是三十六式后的早已失传吗?”

“你懂个什么,秦家那可是溯荒神君的后代!你是什么人,秦师兄是什么人?你对着那几本残籍悟不出来,难道秦师兄还悟不出来?”

欢呼声如浪潮般将赵轻遥淹没。

她久久地盯着虚影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明明周身都是水,她却濒临窒息,无法呼吸。

感情与理性的平衡,终于在这一刻破碎得稀巴烂。

他不是旧疾复发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

谁赢了都好,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秦倚白?

这叫趁人之危。

如果赵家和炼心坊没有出事,如果秦倚白也参加了上一次的剑道大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所谓对手,都是要有来有回的。可如今,赵轻遥连站在台上和他比一把的资格都没有,就被命运宣判了失败。

近乎疯狂的厌恶与渴望在体内疯狂滋生。

秦家、秦家、又是秦家!

她的一生、赵家无数人的一生都被秦家毁了!如今,她凭什么还要输给秦倚白?

房门处吱呀一声,随即传来一声女子娇柔的惊呼。

赵轻遥从思绪中骤然抽离,心头猛地一跳,蹙眉朝门前望去。

身着碧衣白裙的侍女正颤颤巍巍地站在门框旁,被赵轻遥疑惑的目光一扫,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着从牙缝中挤出了半句话:“小、小姐……地上、地上有……”

赵轻遥疑惑低头,这才注意到,本放在桌面的一整套雕花缠枝玉杯伴着她方才跌跌撞撞的动作碎了一地。如今她赤足站在满地碎片中,鲜红的血珠顺着脚踝上的伤口滴滴滑落,倒显得格外狼狈。

“不许下跪的规矩,我看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哪有跪在小姐房门口的道理?”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快速从走廊外逼近,一双兰花攒珠的绣鞋轻巧地出现在了赵轻遥的视线内。掩盖在烟蓝薄锦衫下的手臂纤细有力,一把将地上的人拽了起来。

尘封已久的记忆似是被撞出了缺口,赵轻遥久久地盯着来人的脸,尝试性地开口:“千穗?”

一张生机勃勃的面庞望向了赵轻遥,眼中的笑意盈盈流转了一瞬,却又被惊愕盛满。

“小姐!你怎么会受伤的?”

这张脸鲜活灵动,不同于赵轻遥记忆中双目缺失、灰白惨败的样子。赵轻遥喉头一哽,竟觉得双眼有点发酸:“我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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