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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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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死在赴任乾州的途中。

不久后他的发妻魏氏带着女儿千里奔波返回京师的娘家。

嫁出去十几年的庶出姑奶奶突然回府。忠国公府的仆婢之间迅速传开。

三夫人崔氏惊奇的睁大眼睛,问传话的婢女:“大嫂亲自接待了那母女二人?”

“是的,夫人。”传话的婢女连连点头。

好一桩奇事!庶出的姑奶奶,原本就算不得正经亲戚,讨上门来,最多百两银子打发便是,谁曾想素来矜贵持重的大嫂竟将人请进府中安置。

这位庶出的姑奶奶此刻正拘谨的坐在大夫人待客的花厅,她身形微胖,细眉檀口,一管琼鼻生的极美,像极了国公爷。

大夫人打量着庶出姑奶奶,又不着痕迹的扫过她手里牵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岁,肤白微腴,头颅饱满,倒像个有福气的。原是不准备收留,可心腹上前与她耳语一番,她又改了主意。

于是,来自闽州的林施微在十岁这年定居京师忠国公府。

国公府朱门深院,若没个仆妇指引,必定走的人晕头转向,而府里的亲戚各个簪缨世胄,母亲不免要常常在她耳边叮嘱:小孩子多听多看少说些话,以免行差踏错。

林施微与母亲被安置在靠近四房的院子,名曰梧桐院。

位置偏僻,远离喧嚣,好在收拾的极为妥帖。

因着母亲魏阅音庶出的缘故,素日鲜有机会与府中贵戚亲近,幸而林施微娴雅安静,入府两年从未闹过笑话,逢年过节还能像模像样的去老太君的寿安堂磕头。

国公府的小姐们貌美和顺,谈吐大方,初见林施微,还当场摘了镯子或者耳铛赠与,笑吟吟的邀她一同坐在寿安堂的蔷薇架下品茗。

小姐们待她客气,完全是自小受过良好的规训罢了,但她们不会真正将她视作同类。

多亏四房的小姐魏念娆,靠她提了一嘴,老太君才想起府里还有一位表小姐,年满十二至今未曾入学读书,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在老太君的授意下,林施微开始在惊鸿馆识字,并陪伴七岁的魏念娆。

起初,惊鸿馆的女先生对林施微并不寄予厚望,教她认些字,将来会写自己名字即可。

不曾想这个安静的小姑娘记忆力惊人,短短一月已将《三字经》倒背如流,不过她有些沉闷,不善笔墨,所以在学堂倒也不怎么出挑。

林施微书读的晚,笔墨落于人后其实情有可原,先生理解,但也额外安排了许多字帖给她。

馆中书写第二难看的魏念娆也好不到哪里。

每每下学,姐妹二人便被先生留下抄字帖,写注释。

有时候魏念娆闹脾气,扔了笔坐在位置上啜泣,林施微便也跟着放下笔,用柔软的帕子仔细擦拭女童腮边的泪珠,小声哄道:“等下你哥哥过来看见,说不定也要罚你,别哭了,我帮你揉揉腕子。”

魏念娆的哥哥魏令则,每当她受罚,他多半会从隔壁的竹涛馆赶来,坐在林施微提前腾出的空位上,沉着脸辅导妹妹课业。

魏令则出身国公府四房,在外受尽追捧,在府中却是最不起眼的少爷。论年纪,他最小,论出生,他的父亲乃庶出,比不得工部尚书的大伯,蓉安长公主驸马的二伯,右佥都御史的三伯。

身为四房的孩子,他必须比其他房的多努力许多,所幸父亲将国公府在京师的生意打理地一丝不苟,方才使魏令则于祖父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四夫人向来心高气傲,饱受妯娌冷眼轻视多年,便把所有希望都押在魏令则头上,望他状元及第,望他平步青云。

殊不知再努力,有些东西也难追旁人与生俱来的。

魏令则夙兴夜寐,勉强算时人口中聪颖神慧的少年郎,可嘉堂兄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国士无双;礼堂兄靠着简在帝心的父亲,青云之路易如反掌;屿堂兄更不必说,出生即旁人奋斗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

所以,魏令则时长被母亲埋怨不够努力,就连未婚妻也早已被人惦记着。

说起未婚妻,她爱他身后的国公府,爱他的锦衣玉食,爱他能给予她日思夜想的正妻之位,也深深地爱过他。

“施娘,我们相爱过,对不对?”魏令则在心里问。

他平静的看着妹妹身畔的林施微。

此生,年幼的施娘正在悄然生长,那浓烈绽放的将不止是她的美貌,还有她的贪婪与野心。

国公府的族学名师云集,天下顶好的先生教天下顶聪明的乌衣子弟,鲜花着锦,魏令则的学问自是林施微望尘莫及的。

所以她时常坐在旁边支着耳朵听,遇到不懂的也会发问。

通常魏令则都会耐心回答她。

如此,相安无事的又度过三年。

林施微来到了十五岁,魏念娆发现她的身量窜的飞快,从矮矮胖胖的变成了又胖又瘦的,胖的是胸脯,比家里其他的姐姐都胖,瘦的是腰肢,纤纤我见犹怜。

许是她自己也发现了不妥,开始每日穿宽大的褙子,从不束腰,走路微微低头,不似从前那般舒展。

山茶初绽那日,魏念娆又被女先生罚抄字帖写注释,无聊的功课早已令她烦不胜烦,她一会哭一会闹,贴身婢女拿她一点办法也无。

林施微好一番劝哄才将她安抚。

一片阴影挡住了窗子,不是魏令则而是另一名瘦高的少年人。

少年人年纪同魏令则差不多,魏念娆看见他,眼睛一亮,起身喊道:“屿堂兄!”

来人正是蓉安长公主的嫡长子,也是国公府二房的大少爷魏令屿。

恰逢蔡大家客居国公府惊鸿馆,新作一副《山茶筑》令蓉安长公主如获至宝,为此,小郡王魏令屿特来登门拜访。

这才于此地偶遇惊鸿馆两位课业最差的妹妹。

魏念娆并不关心他怎么出现此间,只拉着他衣袖邀进学堂,央他给晦涩难懂的文章做注释,那是先生留给她的功课。

不同于严肃的魏令则,魏令屿更像一团旭日,十分的亲和,逐字逐句的为她解惑。

魏念娆尚且年幼,孩子心性,便觉得这位堂兄是天底下最好看最温柔的大哥哥,况且大哥哥还是郡王爷呢。

于是她得意的朝一旁安静的林施微做鬼脸。

魏令屿瞥了眼林施微,柔声问:“这位姑娘是?”

“她是府里的表小姐,比你小两岁,你同我唤她施娘便好。”

“民女见过郡王。”林施微垂眸屈膝行礼。

“自家妹妹,无需多礼。”他探出手,隔着布料虚扶她一把,眸光微闪。

魏念娆眨了眨眼,她暂时还看不懂男子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待她再长大一些,方才恍然大悟,不寒而栗。

那日,魏令屿随手摘下食指的一枚玉戒子赏给林施微,通透无暇,初见之礼。

然而魏念娆也很喜欢,却眼睁睁地看他送给林施微,心中不免委屈,回去便将此事说给哥哥魏令则听。

哥哥的神情,逐渐从好整以暇转为山雨欲来。

“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只听魏令则哑着嗓子怒斥,魏念娆愣住。

他恶狠狠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招惹魏令屿,你为何要缠着他?!”

她不仅缠着魏令屿,还将林施微展现在了魏令屿眼前。

那些他从前故意打乱的局面,处心积虑地将林施微掩藏起来,换来的竟只是魏令屿晚遇林施微一年。

从小到大,魏念娆还没被人这般大声斥责,更遑论手腕子受制于人,好疼啊,哇的她放声大哭。

魏令则如梦初醒,立时松手,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歉。

她从未见过这样悲伤的哥哥,明明是在安抚她,可他才像要哭的人,眼底蓄满水雾,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

“哥哥,别哭,是我记不住你的话……”魏念娆抽抽搭搭,虽什么都不懂,却舍不得哥哥难过。

“我没哭。”魏令则强忍心痛,很快恢复平静。

他问:“娆娘,咱们是亲兄妹,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我当然听!”

“娆娘是个好孩子。你且听我说……”

魏念娆附耳,咬着唇,这次她一定不会忘记。

虽然哥哥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却也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之一,所以哥哥的话,她奉如圭臬,譬如主动与施娘交好。

其实交好前,心有不甘,好歹自己也是四房的嫡女,矮下身段接近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多不体面。当然,现在的她早就完全接受了施娘。

关于施娘身世,另有一番曲折,她不是那位庶出姑母亲生的,施娘的娘亲原是良妾,早年因病而亡,而姑母丧子,这才将她当作嫡女养在身边。

所以施娘并不算她的亲表姐,却胜似亲表姐。

魏念娆在姐妹之间一直没什分量,讨好也罢使小性子也好,无人真正在意,只有施娘觉得她并不差,还指点她如何讨祖母欢心。

祖母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女子,讨她老人家欢心,进寿安堂的次数日渐频繁,姐妹的态度悄然转变,渐渐喜欢与她谈心,时不时送她些新奇玩意,就连赏花宴也主动邀她一同前往。

哥哥让她念着施娘的好,关键时刻也要站出来维护施娘。

好朋友相互扶持,方才走得长远。

所以她在得了屿堂兄关注的时候,借着时机把施娘也推出来,希望屿堂兄也喜欢施娘。

娆娘抿了抿嘴。

其实旁的人喜不喜欢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哥哥不要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

明明那么在意,干嘛假装视而不见呢?

一场绵密的春雨悄然而至。

淋湿了四房微语阁窗前新开的玉兰。

阁中床榻上的魏令则呼吸平稳,于熟睡中翻过身,自然的将身前锦被揽入怀中,下巴亲昵的蹭了蹭,忽又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眸中还盛着一抹未来得及消退的缱绻悲色。

怀中空空然,那温暖娇柔宛如一捧尘沙,消散如烟。

其实,他拥着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每每梦回前世,总梦到施娘小猫儿一般蜷缩他怀中。

她说,其实她大他五个月的,只是小时候姨娘走的早,没人记得她生辰,母亲也记错了,她便将错就错,博母亲一个开心。

貌美温柔如她,裙下之臣又怎只他一个,初六那夜,任细雨缠绵,隔着一串串垂落的绿叶,他平静地站在窗子外,看魏令屿撑着墙俯身,将她困于狭窄的角落:“信不信我告诉四叔母你勾搭则堂弟。”

她小声安抚,并解释自己与阿则真心相爱,即将定亲。

定亲二字绷断了魏令屿心弦。

他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口不择言的说:“就凭你?残花败柳也配嫁进忠国公府!”

她低低的呜咽声被男人堵住。

魏令则缓缓推开门,也不看当时的魏令屿脸色有多难看,只将她从桌上扶起,轻声道:“雨夜路滑,我送你回去。”

施娘抖若筛糠。

回首惘然,人间空余恨。

魏令则恨自己忤逆母亲,顶撞祖父,朝着拼命奔赴他而来的她,张开双手。

纵使美人在怀,他手无缚鸡之力,不啻于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滔天祸也。

既然重活一世,此生他必追逐翻云覆雨的权力。

像嘉堂兄那样位极人臣,简在帝心。

梧桐院是国公府所有客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四四方方的院井,堪堪摆几盆寻常的花,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两间耳房,住了林施微母女二人并两个小婢女。

母亲魏阅音乃国公爷一房不知名姨娘所出,自小敦厚老实,颇令长辈们省心,在国公爷几位庶女里面算比较体面的人物,无奈命比纸薄,夫君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姨娘所出的林施微给她。

那时,她正逢痛失爱子,不由得对失去姨娘的林施微浮起一种微妙的同情,由此记在名下养做嫡女。

夫家那边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母女二人险些被人吃绝户,死里逃生回到国公府,终于寻得一处庇护之所。

魏阅音因着国公爷骨血这一层关系,赖在国公府倒也有三分道理,林施微便不同了,她身上没有一滴是国公府的。

老太君心善,到底没深究她这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念在魏阅音的薄面上赏她衣食,于这险恶世间有一寸立足之地。

然而前世,这样心善的老太君,明知魏令屿时常欺负她却也装聋作哑。

林施微携一枝山茶推门而入,裹入一室清香。魏阅音正伏在灯下绣花。

将山茶放入白瓷瓶儿,林施微柔声道:“母亲,熬夜伤眼,这些绣活交给我便是。”

“我老了,再伤也伤不到哪儿,你还年轻,眼睛又生的这般美,若是熬坏,往后我还能指望谁?”魏阅音从不许林施微熬眼伤神,自她失去丈夫儿子,下半生的依靠唯此一女。

林施微一径拿起帕子,坐于母亲对面,边绣边道:“母亲放心,前半生吃的苦,后半生不会再让您吃了。”

魏阅音笑逐颜开,这孩子,总算没白疼。

烛火幽然,灯下初长成的少女已然如白瓷瓶里盛放的山茶。

没人比她更清楚林施微有多美,如雪似云,真正的冰肌玉骨。

望着她逐渐长开的容颜,惊心动魄。

好在这是个乖巧的孩子,常穿一身半旧衣裙,颜色款式大多古板,像蒙了一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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