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老房子（1 / 1）

#09

老天奶大概能感知学子们开学的强烈怨念，以蝉落送走阳光繁盛和新酒橙亮，应景般大降温，仄仄起凉风。

四季轮换，今年夏天如何热烈，也会来到新秋。

哪怕林蝉再不舍。

不舍的既是外交部的实习，也是接触周时寂的机会。

九月中旬开始，周时寂重新轮班发言人，林蝉倒仍然能通过例行记者会的视频看到他，只要下午三点到四点期间没课，她都会线上等直播。

这天，林蝉坐在图书馆里戴着耳机又专注观看记者会。

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一下。

林蝉一激灵，手机掉落，耳机自手机接口脱落，直播里周时寂的声音倏尔传出，打破周遭的安静，引来无数目光。

莫名有种做贼的时候被当众捉赃的错觉。

臊得林蝉抬不起头做人。

手忙脚乱捡起手机掐断直播，林蝉用身体语言朝四周的同学投以歉意。

刚刚落座她旁侧空位的罪魁祸首轻嗤：“以为你学习多认真，原来在偷看我小叔。”

脸上新添一分臊热，林蝉心里也没来由一虚：“我就是在认真学习。”

她推出她笔记簿上的速记痕迹作为证明。

证明她边看视频边做翻译。

因为是事实，所以林蝉迅速找回底气，驱走心虚。

暑假以来，周时寂每次发言的视频成为她练习口译的重要素材。也会再做书面翻译，回头和外交部官网上发布的相应翻译稿进行对比。

刚刚林蝉照旧设想自己作为译员，正身处蓝厅的翻译间里，给周时寂做同声传译。

周骁瞥一眼：“行，你继续偷看。”

林蝉的脸一瞬又涨红：“我说了不是偷看。”

周骁好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随口一说。”

林蝉生气：“曲解我就是不行。”

同在一张桌子的其他同学视线飘过来，显然不满他们俩的交头接耳。

林蝉连忙制止周骁再开口。

周骁耸耸肩，直接趴桌上睡觉。

林蝉忽然记起：“这是我帮一川占的座。”

为了不再影响其他同学，她音量压得特别低，凑近到他的耳边。

周骁觉得她的气呵在他的耳朵，痒得却是他的心，加之“一川”两个字格外刺耳，他生出烦躁：“现在不是没人？”

林蝉拿周骁没办法。

这已经不是周骁第一次胡搅蛮缠。

注册当日的饭局结束后，周骁反倒更喜欢和她待一块。

以前交往期间，一般她去找周骁，如今周骁频繁出没外语学院、图书馆和女生宿舍楼底下，都为的寻她。

导致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和周骁复合了。

林蝉只能和他商量：“一会儿一川来了，你把位子还给他。”

周骁又不乐意：“凭什么？”

“你又不学习。”

“我眯一会儿再看书，不行？”

其他同学不满的视线又一次飘过来。

林蝉彻底闭嘴，不再和周小霸王硬碰硬。好在没一会儿她另外发现一处空位留给曲一川。

隔两天的上午，林蝉收到周骁的一条消息。

——【林小蝉，别总以为我占你的便宜，今天我帮你在图书馆占好了座位，中午你过来享受本少爷为你打下的宝座】

遗憾的是，林蝉今天不需要：【你给你同学用吧，我现在不在学校，中午不一定赶得及回，会直接去我下午上课的教室】

周骁：【不在学校在哪里？】

林蝉：【政法大学】

周骁：【你跑政法大学干什么？】

干什么？旁听外交部在政法大学举办的宣讲会。

前两年林蝉也听过外交部在京州大学举办的宣讲会，今年京州大学肯定也会再有，照理林蝉不必关注外校的。

昨天王远正好问她一件实习期间办过的事儿，林蝉一时念起，问王远知道不知道届时宣讲会上有几位外交部的领导露面。

其他人，王远不清楚，但清楚，周时寂被上级要求必须到场当门面。

突然地，林蝉特别想去。

而今天上午，宣讲会举办的时间和她两节体育课的时间重叠，林蝉果断请了生理假，跑去政法大学。

周骁发来消息的时候，林蝉刚刚在政法大学外面停好共享单车。

宣讲会也才开场十分钟。

现场学生很多，已经没有座位，林蝉和其他晚到的人一样，在报告厅的过道挤个空隙站着。

虽然瞧不见最前面的嘉宾座坐着哪些领导，但毕竟好奇的不止林蝉一个，所以细细碎碎的，林蝉听见周围一些同学的讨论，其中提到有同学拍到了照片，周时寂好看得跟明星一样。

不过迟迟没有周时寂上台。林蝉仔仔细细先听欧洲司副司长的讲话。

又认认真真听条法司四处副处长作为政法大学的校友代表分享自己在外交部的成长经历和工作感悟。

差不多在这段分享临近尾声之际，林蝉接到周骁的电话。

周骁问她具体在哪个位置。

林蝉惊诧他竟然也来了政法大学。

不过周骁声明他是找柯力聚餐的。柯力就读于政法大学公共安全法学院的侦查专业。

既然找柯力的，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柯力？林蝉腹诽，老老实实将自己身处报告厅里的方位描述给周骁。

至于周小霸王如何穿过外面一圈人墙成功挤到她身边来的，林蝉无暇好奇，反正万分佩服他的能耐。

“早说你今天要过来不行吗？”周骁嫌弃，“找不了我小叔，起码能找柯力提前帮你在这里占座。”

“没事没事～”林蝉心领他的好意。

周骁双手抱臂，满脸的不耐：“这种无聊的宣讲有什么好听的？你吃饱撑着？”

林蝉建议：“你要不要换个清净点的地方等柯力？”

周骁皱眉：“林小蝉你安的什么好心？我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脚都没站热，你就打发我出去？”

说得好似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林蝉无语。周小霸王一如既往地难伺候。

副处长的分享结束，掌声呼啦啦响起。

不到一分钟，掌声又哗啦啦响起，整个气氛明显比方才振奋，因为下一个上台的人轮到周时寂。

林蝉也不由挺直腰背伸长脖子，努力将周时寂看得更清楚。

沉稳端方的身姿在嘉宾座上站起时先转身朝众人微微弯腰打招呼，之后他迈着两条长腿往台上走，深色的西服压不住他强大的气场。

停定演讲台前，周时寂又一次温谦地颔首致意，等大家的掌声消弭，他浅笑开口：“政法大学的同学们，大家好。”

声音蕴着清泉石上流的透亮质感，淙淙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像他每一次在例行记者会面对媒体和镜头时一样，哪怕闭上眼睛不看他风华卓越的面孔，也会不自觉被他的嗓音吸引全部的专注，仿佛他的嗓子与生俱来蛊惑人心的魔力。

无人能够抵抗吧？反正林蝉没办法，放任自己藏在人海中一瞬不移望着周时寂，眼睛不带眨一下。

周骁老早知晓自家小叔优秀，连他都为家里有个如周时寂这般的长辈而骄傲。

也就是周时寂低调，又是吃公家饭的，且周家家教也不允许张扬，否则外界众所周知的所谓京州大佬们，绝对统统靠边站，给周时寂让位。

这次周时寂回国走马上任发言人，频繁露脸，总算给了网友们一点小小的震撼，周骁每次发现身边有同学讨论周时寂，心里都不屑冷笑，才哪到哪儿？

网友们挖到的不过是能被为人所知晓的内容，譬如周时寂身为公务人员的公开履历，从哪所学校毕业的到一路走至今天的全部履历，一目了然。

年纪轻轻便拥有丰富而多领域的外交工作经验。

如今许多网民经过引导，比起追捧明星，更愿意追捧为国家和社会做出贡献的正能量人物，包括但不限于体育健将、科学家等等各行各业的栋梁。

外交团的大佬们一直以来其实也有他们的小众粉丝。周时寂因为太年轻又太好看，光是外交团的粉丝已经藏不住，吸引了更广层面的网友关注。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好奇周时寂私人感情的网友不在少数，猜测周时寂结婚了没。大多数人投票，女人的眼睛不瞎，周时寂肯定英年早婚，也有网友声称据可靠人脉透露，周时寂还是单身。

无论如何，并不影响一些网友往周时寂身上投射性幻想。周骁都知道，上个星期有条“体制内男朋友”的热搜话题里，周时寂力压众多男明星，断层第一位。

粉丝创建周时寂的个人超话，内容五花八门。此时此刻，周骁前面的两个女生就在嘀咕，大家现在最想看周时寂老房子着火，关于这方面的同人文产粮那叫一个飞起。

听得周骁心里又是一阵紧接一阵的冷笑。

捱近林蝉的脑袋，周骁低声嘲讽：“不可能，永远不可能。以我小叔的性格，能有失控的时候？他们确实只能做做梦、凭空幻想。”

说完，没得到林蝉的回应，周骁偏头。

却见林蝉两只清澈明润的眸子紧紧凝注前方，眼神亮晶晶，根本半点目光没分给他，全副身心只关注另一个人，甚至好像连他跟她讲话都没听见。

愣了愣，周骁看回前方的周时寂，又重新转头盯住林蝉。

她的这种眼神，他是熟悉的，分明和最初她所投落在他身上的类似。

脑中划过某个猜测，周骁的神色闪烁。

他的眼睛没再离开林蝉，而全程，林蝉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周时寂。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骁的表情一寸一寸越来越难看。

直至周时寂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掌声雷动。林蝉也正打算鼓掌，周骁率先抓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将她往外拽。

周围的人都遭到他们的碰撞，林蝉挣不开周骁，只能一路替周骁跟大家赔礼道歉。

离开报告厅，林蝉终于敢问：“你怎么了？”

周骁也终于用力甩开她的手：“你说怎么了？”

呈现给林蝉的，是他愤怒难遏的脸。

而他的情绪，惯常难以捉摸，不是因为他心思深，而是因为无常。可能上一秒还高兴，下一秒就不爽。

这种情况，叫林蝉想顺毛捋也无从入手。

想了想，林蝉只能抛出万能公式：“对不起。”

先道歉，总没错。

没错吗？不，如今已经不好使，反成大错特错。周骁第一次意识到：“林小蝉！你以前的道歉也全是敷衍我的吧！”

她的一脸茫然出卖了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她的道歉能有几分真心？

“没有敷衍你。不管怎样，你现在生着气，看起来还是我惹你生气的，无论你生气的原因是什么，我总要负点责任，所以应该道歉。”

“……”周骁噎住，揪不出她的逻辑哪里有问题。

而且，听完她的解释，他的气竟消了两分。

因为她的态度显然还是包容绵软的，像之前一样愿意哄着他。

最近他频繁赖着她，其实就是不相信她那天在饭桌上的振振有词。

什么心思全在学业上？什么以后只是同学？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轻易说斩断就斩断？

总结这些天来她的态度，除了方才她看周时寂太入迷、眼里没他，周骁不觉得和以前存在太大区别。

所以，应该可以肯定，她的感情没变。

周骁相当满意自己的试探成果，恼怒也在分析中散去大半。

表情虽然缓和下来，但账，周骁还是要跟她算：“林小蝉，放不下我就别勉强自己放，我允许你继续喜欢我，我会替你隐瞒，不会告诉我小叔。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啊？林小蝉傻眼。

怎么会这样？

他们如今不是正常的同学相处嘛？

“行了，别再装，你也不嫌累，我都看穿了。”周骁没好气，“我已经这么跟你说了，你也该和其他男同学保持距离，比如你那个老乡。拿他刺激我没用。我都放在洛清濛身上试验过的无聊把戏了，你还捡着干什么？”

“还有，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送的是我小叔和远叔，可没有下次了，既然送过我羊毛毡，那就该是独一无二的，不能再送其他人。为了给你点教训、长长记性，罚你给我重新戳一个羊毛毡。必须比你戳给我小叔的要精细好看。”

林蝉长长吸一口气，然后深深鞠躬：“对不起，周骁，实在对不起……”

周骁下意识伸手扶她：“犯得着？不就还喜欢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怪你。”

“不是这样的……”林蝉没起来，事到如今不讲清楚不行，“你误会了，我没喜欢过你——我是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你人本身还是很不错的，我没有讨厌你。”

周骁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蝉如他所愿，重复重点：“我没喜欢过你。”

周骁又一次怒火中烧：“你骗谁呢？你不喜欢我，之前都算什么？”

林蝉愧疚难当：“……我看你需要一个女朋友，我真心实意愿意帮你，我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你误会就误会了。”

她顺水推舟作为帮他的理由，否则还要跟周骁解释原因，很麻烦。

硬着头皮，林蝉弱弱补充道：“你那么好面子，我喜欢你好像让你很有面子，你高兴就好，我更没想澄清了。现在我意识到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在你小叔面前的道歉还不够，我不仅不该帮你实施刺激清濛学姐的计划，也不该不明不白地任由你误会我喜欢你。”

周骁僵住，感觉天好像塌了。

她的言外之意难道不就是，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自作多情？

呵。

“林、小、蝉！”牙缝里挤出的她的名字，周骁咬得后槽牙几欲碎裂。

“对不起……”林蝉头皮发麻，再次道歉。

演讲台的视野宽广，好比老师站在讲台上能将全部学生纳入眼中，况且报告厅里大家都是秩序的，彼时人群中周骁拽走林蝉的画面，很轻易被周时寂捕捉。

显而易见，周骁的动作有些凶，林蝉也不太情愿的样子，周时寂理所当然不放心。

所以，下台回到座位，周时寂和同行的同事打过招呼，借口上卫生间，离开报告厅。

顺着报告厅外围绕一圈，等周时寂找到他们的时候，入目的便是周骁面露愠怒朝弯腰的林蝉伸手的画面，像要推倒林蝉。

虽然周时寂清楚周骁并非暴力之徒，但他不可能不出声：“周骁。”

手顿住，周骁下意识望去。

林蝉也怔怔转过头。

周时寂加快步伐走到他们面前：“什么事？”

周骁拉长黑锅脸，根本讲不出口。

“没什么。”周骁干巴巴

周时寂眸光深沉，转而看向林蝉。

背着周时寂，周骁正狠狠瞪她。

而哪怕他不瞪她，林蝉也已经非常识时务地从周骁给周时寂的回答中接收到周骁的意思。

周小霸王在她跟前颜面尽失，希望在他小叔跟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没什么。一点小误会。”林蝉吞吞吐吐，因为心虚，低垂眼帘，不敢触碰周时寂的眼睛。

以周时寂的眼力，肯定看出她和周骁撒谎。她再如何尽力表演，也瞒不过。只需配合周骁守口如瓶。

周时寂没有追问，回去报告厅。

林蝉和周骁在此之前分道扬镳。

林蝉回京州大学。

周骁嘴上告诉周时寂去见柯力，实际上周时寂赶回外交部准备下午的例行记者会时，收到管家的消息，说周骁跑去观湖澜湾了，翻天覆地地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据说是一只羊毛毡戳成的小猴子。

看到“羊毛毡”三个字，周时寂猜测，和林蝉脱不开关系。

周时寂暂时没管，按部就班执行他今天在外交部的工作。

只是他没加班，下班后也不是回职工宿舍，而是前往观湖澜湾的别墅。

管家说，周骁一个下午快把房子掀翻，东西也没找着，已经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两个多小时，晚饭还没吃。

周时寂不以为然：“二十一的成年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总不会饿死。想吃他自然会吃。陈妈你休息去，不必担心。”

周时寂自己也没理会周骁，径直去到书房。

书桌上摆放着一沓文件。

因为对林蝉有点疑虑，前些天，王远帮他多调取了一些林蝉的个人资料。

浏览过后，周时寂发现林蝉原来是个孤儿。

而林蝉生活过的孤儿院的名字，他恍惚生出一点印象，于是交待管家在家里搜索几份文件。

管家高效率完成任务。

既然今晚回来了，周时寂索性落座书桌前，翻开文件。

敲门声叩叩叩。

外头的人没等他应，径自推门走进来，。

不必抬头，周时寂也清楚是周骁。

果不其然，很快，周骁憋闷的嗓音传来：“小叔，林小蝉居心叵测，我现在怀疑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