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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丹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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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内烛火摇曳,裴昭在案前细读着誊抄的账册。看了一会,阖上账簿,问:“殿下要怎么处理荟娘。”

崔珩原本垂着眼烹茶,这时,抬眸忘了过来:“似乎只能留在王府。”

裴昭微微一怔,道:“原来殿下不是滥杀的人。”

崔珩停下手中的动作,唇角勾起:“是因为今日心情很好。”

拿到了杨赋的账簿,确实应该心情不错。

虽是夏夜,但空气微凉,荟娘被押进屋时,仍穿着轻薄的襦裙,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整个人在轻轻地发抖。一旁的卫婴取过挡风外裳替荟娘披上。荟娘微微一笑,眼底尽是感激,道谢的声音也不如阁中那般柔媚。

崔珩垂眼继续摆弄着茶盏。

裴昭收敛神色,道:“本官是大理寺录事袁熙,有些事情想要问娘子。请务必如实回答。”

荟娘一愣,随即跪地行了个大礼:“袁大人请问。”

“本官想知道娘子的真名和来到藏香阁的原因。”

荟娘低声道:“回袁大人,妾身名为刘梦溪。父母在京城做茶叶生意,不久前,天时不和,茶叶歉收,欠了一笔巨款,便,便将妾身卖到藏香阁中。”

“不久前是多久?”

“回袁大人,四个月前。”

“刘娘子在家中可有帮衬过生意?”

荟娘颔首。

裴昭笑道:“既如此,那刘娘子告诉本官,去年京城卖得最好的茶叶,是阳羡、紫笋、蒙顶还是黄芽?”

荟娘怔在原地,强笑道:“回大人,时隔太久,妾身记不大清。”

裴昭又道:“那殿下泡的是什么茶,刘娘子应当知晓。”

崔珩闻言,竟将茶盏往前推了推,含笑道:“刘娘子看清楚些。”

荟娘不敢上前,整个人开始发抖。

裴昭叹了口气,道:“在晋王殿下面前说谎是重罪。刘娘子真的要隐瞒下去么。”

荟娘如同筛糠般抖起来,哽咽道:“妾身有罪!求殿下饶命!求袁大人饶命!”

裴昭放缓语气:“刘娘子担心殿下和藏香阁沆瀣一气,会对刘娘子的事情不利吗?”

荟娘咬着唇,沉默不语。

“若是殿下和藏香阁有交,为何将刘娘子带回王府,而不是直接向蒋阁主问清刘娘子的事?”

此时,卫婴拔出剑,抵在荟娘颈侧。荟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满脸泪痕地看着裴昭。

裴昭柔声道:“刘娘子和本官说真话。本官自会竭尽所能,保住刘娘子的性命。现在,刘娘子可以将来到藏香阁的前因后果,如实告诉本官吗?”

荟娘抹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回袁大人,家父是京畿安平县的主簿,因为得罪陆家,被乱杖打死。家父死后,家里来了一群人,逼迫阿娘和妾身来藏香阁。阿娘不堪受辱,撞墙自尽。妾身,妾身为了活命,便顺从了他们……”

荟娘说着说着,又拭起泪。

裴昭皱起眉:“乱杖打死,逼良为娼,陆家这帮人和以往一样肆无忌惮。”

荟娘又低声道:“袁大人,妾身认识五六位娘子也是这般进来的。阁里还有个堀室,不让妾身进去。但妾身有一回看见,马车往里面运人。”

杜长史的妻女一直没有下落,或许也和藏香阁的堀室有关。

裴昭又道:“本官想问问,刘娘子可曾收过杨柳公子杨赋的四百两银?”

芸娘惊愕地摇头:“不曾,杨柳公子并非妾身的恩客。”

“那……刘娘子的恩客是谁?”

荟娘面色羞惭,低头嗫嚅道:“是韦家的少爷,韦茂。他经常来找妾身。”

韦茂是大理寺卿韦同殊的长子,亦擅长丹青,和杨赋的关系不错。现在看来,账本上舞姬的名字对应的应当是恩客,所以才没有春痕。

裴昭侧过脸问:“殿下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崔珩摇头,只是让卫婴将荟娘带走。斋内只剩下两人后,裴昭刚想说对账簿的猜想,谁知崔珩将茶盏推至她面前,好像对藏香阁之事陡然失了兴致。

他微微笑道:“裴小姐,尝尝本王调的茶。”

茶汤上浮着栩栩如生的竹子。这是点茶技艺,水丹青。

京中不少喜好品茶的文人大夫都会一二,从前裴昭在家宴或是宫宴上见过不少,只是除却以点茶为生的商贩,少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毕竟,对宗室、世家来说,过于精通微末小技,有失颜面。

裴昭盯着茶汤看了一会,诚恳道:“殿下的水丹青,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崔珩笑了一声,道:“当年崔隆裕喜欢茶百戏,本王便学了不少。”

裴昭若有所思:“殿下样样都好,想必文宗很喜欢殿下。”

“他最喜欢的是崔珏,其次是崔瑀,再次,就是崔珺。”崔珩漫不经心道,“本王大概还不及他的狸奴重要。”

若是崔珩幼时当真受宠,裴昭也绝不会毫无印象。

崔珩这时撑着下巴,问道:“裴小姐,刚才说的样样都好是什么意思?”

“样样都好……”裴昭移开视线,“呃……就是说殿下也是才貌双全。”

崔珩眼睫一颤,低眸看着茶面。

过了一会,他抬起眼:“裴小姐,应当记得崔珺吧。”

“自然记得,珺……三殿下可是我的姐夫,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崔珩眉眼一弯,笑道:“裴小姐当时经常叫他珺哥哥。”一双眸中虽然含笑,但墨色翻涌不定

“当时年纪小,不知礼数。”裴昭叹道,“殿下的水丹青从何处学的?”

“看着茶谱学的。”他道,“裴小姐,你想学吗?”

“……想学。”

“可惜这段时间,本王公事繁忙。”他却说。

裴昭不擅长丹青,更不想学什么水丹青,只是见崔珩隐隐有期待之色,才顺着接下去。

“不学就不学,水丹青什么的倒不是要事。”

崔珩垂眸道:“嗯。还是藏香阁的事比较重要。”

裴昭点头:“杜长史的妻女或许也被押在藏香阁。殿下要查一查吗?”

藏香阁有朝中官员扶持,若是要查,也得是朝中权臣。可藏香阁的营收与户部有关,于他或许不是有利可图的事,裴昭也不抱什么希望。

崔珩却沉思道:“本王确实想查。但查下去的话,估计只会把阁主换掉,权当给御史台交代。”

“只换掉阁主?那温侍郎呢?”裴昭急切道,“温侍郎是藏香阁的东家,逼良为娼什么的,肯定知道不少。但却毫无作为。若我是刑部高官,肯定得狠狠查他。”

“朝中经常来藏香阁的官员,或多或少都知道这种事。”崔珩淡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都查的话,有些麻烦,皇兄估计也不会处理。但确实得像裴小姐说的那样,杀鸡儆猴。”

“所以……殿下是愿意查的意思?”

他点头。

裴昭心弦微动。原来这人虽然为人乖戾,但在要事上却有底线,便又问道:“藏香阁盈利很多,殿下为什么没要。”

“有些麻烦。”崔珩抬眸看向窗外,“也不想要。”

月明星稀,已过宵禁。

“今夜留在王府吧。”他说,“正好卫铮铮也在。”

裴昭点头,刚要起身去客房,又听得崔珩问:“你现在很困么?”

“喝了这茶,倒是不困。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想教你水丹青。”

裴昭笑问道:“殿下不是说‘公事繁忙’么?”

“方才和裴小姐谈的就是公事。”崔珩微微弯唇,“现在,不是谈完了么。”

若是要学整套水丹青,需从捣茶开始,但崔珩显然并未有这番耐心,只是命侍女取来了碾好的茶粉。

他将宽袖向上拢了一些,露出手腕,开始演示水丹青的步骤。

裴昭的目光却落在他腕间的白玉手镯上。这手镯的玉质看上去实在不算好,也不知为何会一直戴着。

“在想什么?”崔珩问道,“裴小姐,你学会击拂了?”

“大概,学会了。”裴昭取过干净的茶盏,向里面倒上些许调好的茶沫,然后拿起茶筅,回忆着余光中瞄到的样子,开始晃动手腕。

“裴小姐,顺序不对,是先击后拂。”他缓缓道。

裴昭一脸错愕,原来击拂不是一个动作!

“劳烦殿下再演示一遍。”

“好。”

鼻尖飘来熟悉的冷檀香,颈上传来痒意,是他垂下的发丝。裴昭感受到他的胸膛快要贴在自己的背上,不由绷紧了背脊,脸上一阵烫热,被他轻轻握着的手腕也在发烫。

“殿下,我不是说要这样演示……”

“嗯……”

但崔珩直到茶面变成绿色时,才松开手,重新坐在对面。

浓绿色的茶面遇清水则变为白色,用茶杓沾水,便可描摹丹青。

裴昭思绪混乱,不知自己该画些什么。而崔珩早已垂着眼,专心地作起画。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注意到视线,轻轻一笑。

良久,他把茶盏一推,抬眼望回来。

茶汤上,是小人在树林里骑马。

裴昭想起那匹叫做“流云”的烈马,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流云”是十一岁那年生辰时,阿娘送的贺礼。

照着崔珩画的马,裴昭拿起茶杓开始作画,半晌,也把茶盏一推。

崔珩原本上扬的唇线却一点点变平,面无表情地看着茶汤上孤零零的马。

“不好看么?”裴昭心虚地问道,“我小时候没学过丹青,是哪里画的不对?”

“没什么。”他这时扬起唇,“你画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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