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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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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绯是只魇妖,可她是只没什么出息的魇妖。

一般的妖在外不是呼风唤雨,就是剥脱人皮吞吃血肉,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而她恰恰相反,她被世朝内有名的望族子弟柳盛给捡了回去。无需她自己出去觅食,柳盛就会割血喂她。春绯被他藏在了柳宅中,有如豢养金丝雀般囚着,完全丧失了做妖的尊严。

这个名字还是柳盛给她取的。

真是没出息的妖,春绯骂道。

而此关内,谢只南成了春绯。

晏听霁便阴差阳错地成了柳盛。

像她这样修为低的,记忆全无,若寻出路,只能凭靠自己,不然极大可能会被困死在关内。

万千道路,总有一生一死。

有死有生的东西,何惧寻不见路。

延辕朝求仙之风气,世朝之人对道法一事多显痴狂,有更甚者,私养禁妖求长生。

早在春绯还未化形前,柳盛就将她给捡了回去。

与其说是捡,倒不如说是抢。

柳盛十分狡诈卑鄙地从魇妖的地盘里抢走了她。

春绯被抢回去时,并不知道柳盛的真实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更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眼前并非同类,保留着妖的本性让她对他设有戒备,也只知道柳盛此人卑鄙,用那金光夺目的咒印束缚她。那段时日的她,时不时就在想,该如何撕开枷锁,再狠狠掏出柳盛的心食用来助自己化形报仇。

她不知道一个普通人为何要捡她一只妖回去,对此她恨得牙痒痒。

今日,也是如此。

未化形前的春绯只能以无形状态存在,柳盛将她养在一只腻白的瓷瓶中,紫黑色的雾气弥漫在瓶口处,那便是春绯。而再向外触便会多出一道金来,是锁住她的咒印。

每当入夜,柳盛就很喜欢将她搁置在窗柩下,吸收太阴之气。

不止如此,他还总喜欢自言自语。

她的名字就是在柳盛自言自语的时候出来的。

每逢月中,是春绯最为期待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柳盛会放血给自己喝。若是有月,柳盛就会携着瓷瓶将其搁置在他屋内的窗柩下,若是无月,他就会关紧门扉,将瓷瓶搁置在他的床榻前。

今日有月。

瓷瓶被搁置在窗柩下,柳盛伸出右手持着的一把脱鞘短匕,神情冷隽。

盘绕在瓶口处的黑紫色雾气兴奋地快速打转,柳盛持刃的手顿了顿,默默卷起左手的宽袖,露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痕迹来,而后他低下眉眼朝她笑了笑:“莫急。”

旋即,他从容不迫地将刀刃送递进自己左手手臂。一听那尖刃碰到血肉发出的激鸣声,春绯的心就跟着加速一分。不过到此为止,柳盛的脸上都未露出半分痛色。

鲜红的血液毫无章法地蜿蜒在他的手臂上,极致的诡艳感。

柳盛将手往前伸了伸,便于流出的鲜血、甚至于他手臂上的血口可以滴入到瓷瓶中去。尝到鲜血滋味的春绯,暗淡的黑紫色雾气隐隐闪烁了几分。

许是这半年以来柳盛的精心喂养,春绯现在感觉妖力十分充沛。

她贪婪地吮吸着这些新鲜的血液,露出了妖的恶性。随着时间流逝,也随着柳盛这般定期的喂养,她对鲜血的渴求度愈发旺盛。

春绯已经不再满足于柳盛给她的这么一点血了。

可柳盛忽声道:“春绯,这是最后一次。”

只此一瞬,盘桓在瓶口处的黑紫雾气猝然冲破那道金印枷锁,破裂而开的符咒死气沉沉地飘浮在半空中,直至坠落。

柳盛沉静地站在原地,垂手而立,琥珀色的眸底甚至惊不起分毫的讶异。

那团黑紫色的雾气粗粗地聚显为一道人形立于柳盛跟前,不过片刻功夫,这道长影便渐渐露出一点白。

女子肤色白皙,唇瓣殷红,眉眼蛊媚,可眸底的情绪却冷情得很,她一头纤浓的乌发披垂于地,就这般半遮半掩地展现在柳盛面前。

柳盛别过眼,取来了一件月白色的曲裾长袍。

“春绯,穿上这个。”

化为人形后的春绯本该第一时间就杀了柳盛再喝光他的血,吃他的肉,可她竟放弃了这个伴随了她半年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于是春绯微微歪着头,困惑道:“我要杀了你么?”

曲裾袍垂挂在柳盛的臂弯处,他垂下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替她穿上了衣裳,丝毫没有男女之分的避讳。

春绯很享受被照顾的感觉,等他为自己穿好衣裳后,露出了一口尖锐的白牙。

柳盛忽地摸了摸她的头。

“听话些。”他说。

那口尖牙瞬地收了回去,春绯有些困惑,他为何不怕自己?

转念一想,这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咒印已破,她可以离开这个困住自己半年的破地方了。

“我走了。”春绯说。

柳盛蓦然笑道:“去哪?”

听到他的疑问,春绯只觉得好笑,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她的宠物了?

他又道:“我喂了你半年生血,你离不开我的。还有,你不想杀我了么?”

柳盛绕过春绯,不去看她此刻的神情,背对着她径直往前走。

“骗你的。”柳盛笑着摇头。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玩笑话,可在春绯眼里,这是对她的威胁。她望着窗棂外的圆月,霎时间便化作一缕紫烟消散于屋内,只这才出了去,便被一道金光给打了回来。

灼热的烧感在她全身迅速蔓延,春绯蜷缩在窗下,钻骨的疼痛让她不断颤抖着。

“春绯,留下来陪我罢。”

此下春绯才意识到,不仅是那囚住她半年的瓷瓶加了咒印,柳盛所居住的屋房外也贴下了囚妖的金印,甚至是整座柳宅。像是早就有所准备,早就意料到这一日,他什么都知道。

柳盛回过身来,走到窗柩前拿起那把血迹半干的匕首,再次挑开了左臂上的伤口,腥稠黏腻的红色血液缓缓跃动而出,他半蹲下身,将左手递到春绯眼前,“没有下次了。”

明白了眼前的局势,春绯不再有所动作。

她疯狂吮着那些流动的鲜血,举止癫狂,完完全全将自己妖性的一面暴露在柳盛面前,疼痛随着鲜血没入,一点一点地停止了叫嚣。直到她餍足地微抬起头,望进那双波澜无惊的琥珀色眼眸深处,才缓慢地放下了柳盛的手。

腥甜的血色弥留在春绯的唇齿间,她笑了。

“我想出去。”

柳盛也跟着笑了。

“想去哪?”

打点好春绯日后起居,柳盛才将人给带了出去。

但也仅限于山野溪流一带。

似是对她的不信任,就是出去了,柳盛也想着千百种法子锁住自己的妖力,不让自己有可乘之机。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道法能困住自己。

春绯真的不明白他吧自己掳回来要做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很没出息。

一点出息都没有。

直到后来,她发现柳盛时常对着一女子的画像发呆,那女子的名字,也叫春绯。

可春绯长得和画像上的春绯一点都不一样。

春绯觉得有意思,于是夜里柳盛归来时,她就化作那女子的相貌,坐倚在窗棂上,巧笑嫣然地看着走进屋内的他:“柳盛公子。”

柳盛先是一愣,随即叹声笑道:“春绯,莫闹。”

一下被戳破的春绯骤地冷下脸,她好歹是只魇妖,最起码的惑术还是有的,怎么柳盛此人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不过春绯仍旧没有换回原来的容貌,而是跳下窗,扑进柳盛怀中。

“我是魇,你若喜欢她,我可以帮你入梦。”

柳盛半垂下眼,抚手摸了摸春绯的发丝,神色无半分动容。

静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你有怨?”

春绯点头。

没有一点犹豫,柳盛无声叹息着,知晓她说的并不是自己所说的那种怨,于是松开手,走向书案旁置放的红木箱,掀开木箱后取出那张画像。

画像被他随意展开,柳盛将画像一角对准桌案那盏被她燃起的灯烛上空,微弯下腰去,冷眼看着烛芯处的火焰吞卷着这张纸画,直至最后一点余烬,柳盛才松了手。

“如何?”

春绯不明白,缩回到瓶中休憩。

柳盛无声望着窗下瓶,如此定定地站在那许久,才回榻歇息。

而回到瓶内的春绯并没有决定就此停止,在柳盛熟睡时,春绯入了他的梦。

梦中,春绯发现了许多柳盛平日闭口不提的秘密。

譬如说,他是族中不受待见的旁系子嗣、是一心想爬居高位的矮官、是事事不遂心意的柳盛……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在屋宅中囚养了一只魇妖。

到了第二日,柳盛忽然发觉春绯有些变化。

变得更黏人了些。

“怎么了?”柳盛无奈问道。

春绯拖着一身淡紫色长袍跑过他跟前,“我不会穿,柳盛。”

柳盛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熟稔地为春绯穿系好衣裳,系上腰封,最后再为她梳妆打扮。

“还有什么事?”他一语道破。

春绯也不藏了,伸手环住柳盛的腰,亲昵地依偎在他身上。

“柳盛,我想出去。”

平日的春绯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她乖乖候在屋子里等柳盛回来,柳盛就会给她带回来许多新奇玩意供她解闷。可她依旧想出去,她不是鸟雀,她要出去。

而且自那之后,她真的再也没尝到过生血的味道了。

对于这点,春绯还是很不满意的。

柳盛将手轻搭在春绯的肩上,温声道:“好。”

以为能立刻出去的春绯高兴极了,蹭了蹭柳盛的脖子,可他却说今日不行。

“那要什么时候?”她问。

“再等等。”他说。

等着等着,春绯等来了自己的同伴。

——又是一只未成形的魇妖。

瞧着这回柳盛并不太顺利,受了些伤。

春绯看着窗柩下多出一只的瓷瓶,恼了起来。

“你为什么又带回来一只?”

柳盛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包扎着伤口,瞥了一眼窗柩,道:“给你做个伴不好么?”

春绯气急,将屋内的东西摔了好一通,怒道:“我不要!”

等她发泄完,才发现柳盛一直安静地站在原处看着她,对视片刻,他笑了一声。

“可是怨了?”

春绯双眼通红,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柳盛踩过地上那些被砸破的碎片,不顾尖刺没入鞋底,他拖着一地的疼痛,踏着满地的鲜血,走到春绯面前,再轻轻揽过她柔声安慰:“好,我明日将她放了。”

隔日,如柳盛所言,那只魇妖被他放了回去,并带春绯出了门。

可就是这次,春绯逃了,她想逃回去,找到自己的家人,找回自己。没曾想柳盛在她身上也下了术法,一个可以找到她的术法。

春绯觉得自己很没用,一只妖居然斗不过一个人。

人心太可怕了,难怪所有的妖都想吃人心。

雨夜。

路上的行人皆避雨而逃,唯有柳盛孤身一人逆着人群的方向,披着一身雨,走进那条幽深的小巷子中。

柳盛在街角深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春绯。

雨水浸湿了春绯身上那件月白色曲裾,渗出的大片血色与雨水融为一体,她蜷在角落里,丧失了最后一点气力,勉强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春绯没有想到,柳盛会对她这么狠。

看见春绯的那一瞬间,被寒意侵袭全身的柳盛唇角微弯,他慢步向前走去,不紧不慢地抱起人回到了柳宅内。

春绯醒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柳宅中。

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柳盛,他面色苍白至极,一双眼却阴沉得可怕。

“为何要逃?”

柳盛从袖间夹出一张黄红符纸,嘴里迅速念着什么,迫使着春绯起了身。

无形的压迫有如拍浪一般强行打在春绯的后背上,一大口鲜血自她口中呕出,脏污了盖在她身上的被褥。

“我对你哪里不好?你为何还是要逃?”柳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春绯,他微声道:“就该将你手脚一并打断,和人一样,哪也去不了。”

就是在这时,混沌的一双乌眸中猝然清明不少。

谢只南恢复了神识。

也是意识到此时此刻究竟是何场景,她猛然掀开床被试图下床,却被柳盛一张符给拉下,并死死钉在了墙边处。

“你还是要逃么?”

谢只南暗暗啐骂一声,换你你逃不逃!?

看着柳盛那张脸,谢只南更是来气,为何晏听霁一只妖鬼也会被这死了千年的魂魄所压制住?

“晏听霁……”谢只南挤声道。

待到谢只南喘不上气时,柳盛兀地收了手,她就像一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得以呼进一口气缓解。

只是到这时,附在柳盛身上的晏听霁也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春绯,不能一直陪我么?”

谢只南缓缓支起身子,抬眼看向他:“为你的长生梦?”

柳盛怔然。

至今种种,他囚着春绯、割以生血喂养、熟习道法,全是为了将春绯作为炼制长生药的一味引。可就是这个男人,在囚养药引的过程,爱上了这味引。

那张写着春绯的画像、故意带回新的一只魇妖,全是为了激起春绯的情怨。

“可我现在不要长生了。”柳盛嘲弄般笑道:“你陪着我,我就能长生。”

谢只南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脑中忽而闪过居住在柳宅内时的场景。

原来柳盛这鬼是藏得最深的。

她踉跄起身,苍白色的面容悠悠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断手罢了,送你。”

只这一瞬,“咔咔——”两声,那双本还能弯曲的手遽然向下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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