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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傩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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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坐落在盐江城以东的富人区,越是靠近这边,长街两侧越是像中原风貌。

祈寒酥看见沿途几个她熟悉的摊位早早地占满了小贩,时不时还瞥向那些卖小吃的摊子上的刀具,把哪些人的刀开始生锈了记在心里,下次就到这边来磨刀。

而丹若却以为她一宿没吃饭,便停在一处酒肆旁边,那正是酥饼前天磨刀的酒肆。

“康掌柜,弄点甜口的。”丹若一个眼神,酥饼乖乖走进来坐下。

“你又不爱吃甜的……哦,带女儿啊。”老康头拨完算盘,撩开后面伙房的门帘,朝里面喊道,“连皮皮,蜜瓜酥一碟,加咸奶茶。”

“腌蜜瓜早没货啦!老登,叫你去茶棚进货,你就舍不得那仨瓜俩枣!咱们这店早迟关门!”一个泼辣的声线骂骂咧咧地把老康头的话顶了回去。

听到“连皮皮”这个名字,酥饼立即直起身子,随着丹若一个默许的点头,她开心地凑到伙房后面。

“皮皮!”

烟熏雾绕中,一个穿着围腰的厚唇少女一脚麻利地蹬开灶膛里的火,用沾了面粉的手擦了擦鼻尖儿。

“哎呀,酥饼,快来尝尝我新做的酥!用了中原的干槐花,香得很。”

谁会不喜欢一个每次都投喂美食的闺蜜呢?

酥饼凑到案板前,张开嘴,马上被塞了一口奶香奶香的甜酥。

蜜糖、甜乳涂在水油皮里,团成圆形,放在锅里炸开花了之后,最后再涂上一层蜜槐花,几种香味糅合在一起,吃得酥饼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好次,好……”费力地咽下去之后,酥饼不遗余力地开始吹捧,“皮皮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要是有一天自己开店,我来给你烧火!”

“那当然。”连皮皮骄傲地昂起头,随即露出了阴暗的笑,“不过,自己开店要熬到什么时候去,等过几年那老康头入土,这家店就是我的了。”

“啊,你给康爷爷下毒了?这不太好吧。”

“毒药多贵啊,我每天都在努力给他添堵。”

民风淳朴的盐江城百姓,连刀人都要精打细算。

不过连皮皮对祈寒酥一向大方,给祈寒酥的那份槐花酥堆得直冒尖儿。

“前天我进货去了,听老康头说,你搭上城主府了?黑六那小流氓能给你拉什么好活儿,别着了他的道儿。”连皮皮一脸担忧道。

唉……酥饼心里苦笑一声,要是当时没接这活儿,就不会去羊头茶棚,也就不会遭了枕仙儿了。

“还好啦,今天去城主府是解决另一桩事儿的。”祈寒酥苦恼道,“家里新来了一个帮工,把文跃气走了,姆姆要带我去把文跃劝回来。”

连皮皮一听,暴躁道:“给这酸秀才逼脸了是吧!我天天瞧见他跟条狗似的围在王小姐屁股后面,看了就恶心!要我说,就该把他转卖到盐场去,让他体会体会盐江城的风土人情!”

她声调拔得太高,康掌柜探头进伙房,指指点点:“连皮皮,又被我抓到到你口水喷锅里了,月钱扣五文。”

回应他的是一把飞过去砸在门框上的大勺子。

“看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只敢让你在伙房抡勺的缘由。”康掌柜跨过那大勺子,拿过那堆满了的点心盘子,叹了口气出去给丹若上菜,“也怪我,雇了个祖宗。”

连皮皮抄起瓢就要冲上去理论,被酥饼一把抱住。

“好啦好啦。怪我不该说文跃的事,消消气,我帮你刻菜牌。”

连皮皮拗不过酥饼的力气,鼓着腮帮子,鼻子里噗噗出了会儿气,把木牌和刻刀给酥饼拿过来。

“算了,我不跟那老登计较。我刻字最头疼了,你照着刻就行,我给你熬奶茶去。”

连皮皮又在灶上忙活开了。

嗅了嗅空气中满溢开的奶茶香味,祈寒酥找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角的米缸边,米缸盖子上垒满了木牌,还有一张连皮皮写的菜单名。

拿起刻刀,祈寒酥熟练地在木牌上抄刻着菜名。

“苦棘酒……椒盐旱枣干……坏花酥?”

雕刻到“坏花酥”的时候,酥饼盯着连皮皮写的“坏”字,不禁挠了挠手心,她隐约记得,槐花酥的槐字,应该就是昨天枕仙儿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个字。

可惜那个字笔画太多,她没能记得住。

盐江城远在教化之外,老百姓认字水平仅限于自己的名字和麻将牌的花色,连皮皮这种会看账写字的,已经算是傲视一条街了。

“算了,皮皮这么写应该有她的道理。”

祈寒酥正准备照葫芦画瓢,孰料刚刻下一横,右手忽地就不受控制了。

仿佛有只不知名的手从她肩上压下来,握着她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端端正正地刻下正确的“槐”字。

片刻后,刚煮开奶茶的连皮皮就听见酥饼惊惶地“啊”了一声。

“咋啦咋啦?刻到手啦,我这儿有香油拿给你抹抹。”

连皮皮连忙放下锅,赶过去一看,却发现祈寒酥脸色煞白地握着自己的右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木牌。

“你这手也没伤到呀。”连皮皮拿起那刻着“槐花酥”的菜牌,不由得哇了一声,“你的字都能刻得这么好看啦,殷爷爷教的吧?我看以后就别磨刀了,去学刻匾吧,工钱好多的呢。”

“我……”祈寒酥语无伦次,混乱中,她惊恐地看向自己随手放在脚边的药匣,连忙抱起来远离了连皮皮,“皮皮你别过来!我最近撞煞了,别害你也丢了耳朵!”

“撞煞?”连皮皮一阵不解,但片刻后,她了然道,“哦,你是说昨晚茶棚里出的事吧。”

祈寒酥:“啊?”

连皮皮道:“听几个熟客说,城主府带人把羊头茶棚的老北头家给抄了,说是勾结妖人跑去了烬雪湖行刺,害得小姐撞了煞,正请傩师在府里驱邪呢,难道你……”

“不是的,昨天城主府把那妖人送到镇痴寮去了……”

挺祈寒酥讲了讲昨天的事,连皮皮脸色变了。

“他嬷嬷的,我就说城主府没一个好东西,依我看,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妖邪,没准过两天又巧立名目抽税呢,呸!”

“呃……以前我也不想信,但是……”

“我懂,人走背字的时候都会觉得是什么邪祟附身的,熬完这一阵就好了。”

……可是谁家邪祟会在拽着她的手在手心里写字呀。

祈寒酥捂着药匣,有苦说不出。

此时,外面的丹若催了起来。

“酥饼,拿上吃的,城主府约的时辰要到了。”

祈寒酥没办法,走之前,被连皮皮拉住,小声交待。

“酥饼,今天城主府请了‘傩师’来施展祝由术给小姐驱邪,你要是碰上了,就跟着讨杯神水驱驱邪,有总比没有强。”

……

随着车马渐稠,祈寒酥就着奶茶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抬头就看见了城主府那飞翘的檐角。

这是整个盐江城里唯一和大夏王朝腹地一模一样的建筑,不过大门关得死死的,一个小厮等在一侧,迎着丹若二人往后门去。

“夫人现在陪着小姐驱邪,吩咐小的接您先等一阵儿。”

小厮带着她们穿过后院,路上祈寒酥好奇地看着那院落里没见过的花花草草,那些都是从中原特地买来的种子。

“姆姆,那些红红的是药草吗?好香啊。”

“不是,只是花。”丹若面无表情道,“不能入药,也不能吃,只是拿来给人看的而已。而且……得用淡水养,才能开花。”

祈寒酥没察觉到丹若言语中的冷意,她只觉得城主府里的花和博物志上那黑白的图不同,比纱做的花更香,更柔软。

不过这是城主府,她虽然心痒痒的,但也没有攀折花枝的想法,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丹若来到一处月洞门前。

刚一靠近,“哗啦”一阵雨声传来,祈寒酥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

“别看看了,没有下雨,是傩师在作法。”

丹若指向门内,祈寒酥望去,只见一片蜡烛摆成的阵中,一个头戴羊骨面具的巫祝,手持一只长长的竹筒,在一片信众的念祷声中踏着诡谲的步伐起舞。

而那下雨的声音,就是他手中的“竹筒”里发出来的。

随着他的舞动,雨水声一波接一波,而他挥袖间,脚边橙黄的烛光“腾”地化作了一片细碎的火花!

这玄奇的一幕让一侧屏风后的女眷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随后,四周的念祷的声更大了一些。

连引路的小厮都跟着拜了拜,反倒是祈寒酥犹疑了起来。

她看得很清楚,那火花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傩师袖子里甩出的一片粉末,看上去就像某种江湖把式。

他真的有办法镇压自己带来的枕仙儿吗?

“雨棍,铁粉,十几年不变的老把戏。”丹若低声自语,见祈寒酥也痴痴地看着,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成婚后好好读书,别学这些怪力乱神。”

听到她这么说,祈寒酥瞟了眼装着枕仙儿的药匣,有点难以开口。

如果世上没有妖魔鬼怪,那她带着的这个到底是什么?

沙沙的雨棍声逐渐密集,“傩师”摇头晃脑地靠近供台,手一翻,一只草扎的小人盘在他手掌上,口中沙哑地念道——

“皮囊五十朽,焦苦半世忧,傩巫降福寿,长乐无昏昼。”

周围跪着的、同样挂着骨质项链的弟子们双手在头顶和大地面分别拍击,齐声高喊——

“请大巫!请大巫!请大巫!”

密密麻麻的、暴雨般的声音和这念祷搅合在一起,产生了一丝迷幻的效力。祈寒酥往四周环顾,周围围观的城主府婢仆们大多目露敬畏,脊背压得极低。

而那傩师在“大巫”的呼喊中,头骨面具下的漆黑嘴唇中一喷,一道火焰在惊喊中喷向手中的草扎小人,转眼间,小人化作一把灰烬,被他投入了供桌上的水碗中。

下一刻,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美妇人拍了拍手,屏风被从两边撤开。

“饮絮,傩师求来的神水,能驱你撞的煞,快喝了吧。”

侍女扶出那祈寒酥曾见过一面的盐江城第一美人,只是此时,这位佳人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俏美的脸上一片苍白,嘴唇干裂,一脸反感地看着送到她嘴边的神水。

那有孕在身的二夫人温温柔柔地劝道:“怎么了饮絮,二娘可是天不亮就去就求了傩师,你要是不喝,老爷和长公子怎么能放心呢?”

“小姐,快喝了吧。”“饮絮别耍小性子了。”“喝了病就好了。”

奴婢们将王饮絮团团围住,而一侧的丹若仿佛看出什么,似有动念想要过去,但犹豫了一下,仍是攥紧拳头留在原地。

但下一刻,身边的傻丫头却旁若无人地出声问道——

“姆姆,小姐嘴唇发干,面泛青筋,是不是染上了焦渴病?”

她声音不大,口气也只是随意而已,却让城主府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包括刚才作法的傩师一众,纷纷转头看向她这边,那二夫人更是脸色铁青。

“丹若大夫,你带来的人怎么敢胡言乱语!小姐怎么可能染上那疯症!”

在盐江城,染上焦渴病的人大多会变成喝血的怪物,甚至小孩子都会拿这话来骂人。

但酥饼从小在镇痴寮长大,对她来说,焦渴症只是病而已。

“姆姆,我……”

酥饼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然而丹若听到这话之后,却长出一口气,安抚地看了一眼女儿,上前一步。

“我女儿没有说错,小姐的确染上了焦渴病。不过,是浅症,若我所料不差,只要开一剂催吐药,隔日就能转好。”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阵沙沙的雨棍声响起,那位傩师将雨棍交给弟子,缓步走来,声音冷漠地对丹若说道:“你,在质疑吾之祝由术?”

二夫人忙道:“傩师息怒!我立即让人将她们打出去!”

傩师摇了摇头示意不必,面具后的眼睛直视丹若:“听人说,你也自称‘巫医’?”

“我只是医,身无异术,‘巫’是别人浑说的,当不起这个名头。不过,焦渴病,也的确只有镇痴寮能治。”丹若说道。

傩师发出一声冷笑:“最近几年,有不少香众将大巫降罚的罪人转送你镇痴寮,既然你敢放出豪言,那本师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一勾手,旁边的弟子送上一只镶满宝石的银壶,他一揭开盖子,倾倒了一小泼出来。

这水滴落在地上,所溅到的草叶,肉眼可见地干枯变黄。

丹若一皱眉,只听那傩师指向祈寒酥。

“让你女儿喝一口烬雪湖的水,如果她能被你治愈,那城主千金也可以一并交由你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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