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1章 第一章(1 / 1)

加入书签

节气刚过小满,北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夏季的热度,就先迎来了一场雨,给人骨头缝都浇得透凉。

雨下了一整夜,一直到清晨才将将停下,整个庆国公府被洗刷得干净明亮,那些毫无生机的建筑都染上了几分新鲜气。此时天色蒙蒙亮,堆积的云层早已一扫而空,只是空气还冷着。要是多穿几件外衣防寒,倒也能算是个好天气了。

这个时间的国公府很静,除了厨房那边正在准备早膳,人声喧嚣烟雾弥漫之外,其余几个院子都十分安静。也就显得那个穿过庭院的身影更为醒目。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动作灵巧,眼神犀利,刚下过雨的地面四处都是水,可他在外面跑了一大圈,愣是没有打湿一点鞋袜跟裤腿,整个人仍然干干净净。

少年抱紧怀里的布兜,从厨房侧面不起眼的小门进入府内,一路小跑着到了一处别院。在那间别院门口的木牌匾上,写着三个潇洒大气的字——云水居。

云水居处在沈府东北角,院子是整个沈府除去家主之外最宽广的。但只要看一眼院子就会发现,那些多出来的地方没有被设计任何漂亮的布景,只是栽了几棵果树跟竹子,种了一小片菜地,在角落还堆放着几把农具,充满着生活气息。从外表来看,这里一点不像国公府小姐的院子,倒像是什么农村姑娘的自宅。

布兜里的东西不算太沉,但少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护在怀里,一直到书房门口,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平复呼吸。

“二小姐——”青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才去叩响门扉,音量不算高,“东西给您带回来了。”

“……进来吧。”

屋内停顿片刻才传来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又有些漫不经心。听到对方的应答,青兰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迈步走入书房。

说是书房,乍一看其实是不见一本书的。第一眼望去,最先入目的会是一排排有遮盖的架子,在微风吹拂下可以看见,上面是无数堆积起来的卷轴。房间最里侧有个斑驳的书柜,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木质的柜子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而稍微转头,向旁侧的窗口看去,才会注意到那张十分宽阔的案台,跟站在案台前低敛眼眸,缓缓放下毛笔的女人。

她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虽然体格有点瘦削,却不显得羸弱,打眼一看,就能感受到那股自内而外的温润书卷味儿,和让人舒适的随和。

相比起其他文人墨客,这人身上明显少了些高傲冷冽,多了份平易近人。即使是不带着笑,看着那张脸,也会让人觉得亲切。

那是沈随安,庆国公府的二小姐,也是少年成名,才华横溢,连当今圣上都对她的作品赞不绝口的年轻书画家。

此时的沈随安眉头紧蹙,凝视着案台上的画作。青兰屏住呼吸,悄悄关上门,很知趣地没有主动出声。看小姐的表情,恐怕这幅画应该出了些问题,没能让她满意。

“你觉得怎么样?”她冷不丁地开口了,语气中似有烦闷。

“什么?”青兰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幅画。”她说。

闻声,少年探着脖子凑过去看——洁白的宣纸上交错了几条树杈,前浓后淡,拉开了画面的远近。而在宣纸的中央部分,一只看起来胖乎乎的小雀儿立在树枝上,正转头梳理自己的羽毛。那羽毛还被晕染上了一抹深蓝色,成为了画面中最为醒目的色彩。

整幅场景被她几笔就勾勒得淋漓尽致,似乎下一刻,这只小雀儿就会察觉到旁人的注视,振翅飞走。

“特别好看,”青兰小声感叹,“真是可惜了……”

的确可惜。

比起小雀儿跟树枝,占据了更大面积的是画作的中下部分,被洇染上的一片墨汁。那一团墨痕十分扎眼,像恶鬼一般侵吞掉了景物,完全破坏了整幅画的意境。

女人轻叹一声,无奈地挪开镇纸,将这张未能完成的画作拿走,堆放在最角落的架子上。

这个架子是所有架子中最满的一个,存放了无数张废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清理一通。要知道,这上面的还只是没来得及署名,且勉强有可取之处的废稿。那些署名后她又不满意,或者她觉得完全没有亮点的,全都被沈随安亲手烧掉了。

等到处理完手头的画,她才从青兰那里接过布兜,拎着去了案台。女人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心中暗自数着,也不在意手上的墨弄脏了那些金贵的宝贝。

出自不同地区匠人的墨条、南城那边的胡老夫人亲手制作的毛笔、用上品珍珠磨出来的珍珠粉,还有新制的金墨以及一些不同颜色的天然矿石……

要是拿给不懂行的人去看,肯定会觉得这布兜里的东西看起来廉价的很,不值几个钱,但就为了拿到这点东西,花出去的银子都能在王城外围置办一套不错的小院落了。

更何况,有些材料不是花钱就能弄来的。

“齐了,”沈随安清点完毕,表情放松了不少,还算满意地点点头,“收拾起来吧,放在之前的位置就行,顺便帮我打扫一下架子。”

“是。”青兰应声。

见少年已经开始整理,沈随安独自走向门口,但还没踏出去就回了头:

“一会儿把之前下雪垂钓时画的湖景图翻一张出来,再找个好看点的布袋子,”她说,“早饭过后我来题字。”

“好的,二小姐。”

走出书房的沈随安没选择立刻离开,而是在檐下站定,出神地望着庭院。一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她眉间就难免又浮出几分惆怅。

今天是她的前辈李凭学士举办赏花宴的日子——虽说昨日落雨,不少花朵都被摧残,但大家都知道,赏花只是个名头。

这不是什么具有仪式感的重要宴会,也并非传统节日,只是一些年轻的贵族女男聚在一起游玩的由头而已。李家在王城地位很高,再加上李凭自己也广交善友,收到邀请的女子很少会拒绝,所以她举办的宴会,大多都是热闹好玩的。

沈随安喜欢好玩的事情,也欣赏李凭的才华,二人早在少年时就玩到了一起去,这么多年关系一直都不错。身为庆国公府的二小姐,也是李凭的好友,沈随安自然是被优先邀请的一员。早在半月前,她就跟夫郎确定好了要一起参加。

但不巧的是,前几日她刚跟夫郎产生了一些争执,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和解。俗话都说妻夫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可这些道理放在沈随安跟她夫郎身上,似乎是行不通的。

沈随安的夫郎名为顾云熙,嫁入沈家已有三年。虽说是妻夫,也同住在云水居,但二人却并不亲近。

想到顾云熙那副冷淡又油盐不进的样子,沈随安就忍不住叹气。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个时间,她怎么也该去看一下顾云熙了。

……还得确认一下他到底去是不去。

沈随安收回了视线,揉揉眉心,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刚刚那点愁容顿时不见影踪。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随安想,似乎成婚之后,自己就总是比曾经更容易感到疲惫。

可她明明不该有什么压力。

沈家一直足够安稳,立场明确,从不参与政治斗争,钱财方面没有困扰,身份在王城也足够有分量。况且,她自己也没什么大的抱负,不像大姐那样愿意去官场闯荡,也不像小妹那样一身牛劲使不完,非得去军营历练才能舒服。

她的生活就该平静而闲适,画点画,写点字,跟朋友们喝喝酒作作诗,活一天乐一天。

至于婚事……其实她早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婚事不一定会如意。她没有中意的男子,对感情方面也蛮不在乎,家族给安排一个并不熟悉的夫郎很正常,只要能相敬如宾,好好搭伙过日子,她就没什么怨言。

不过看她跟顾云熙的现状,想到这一步,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墨竹,”走到属于二人的厢房门口,看见正在往门外走去的少年,沈随安叫住了他,“他醒了吗?”

“二少主君早早就醒了,现在正在梳妆,”墨竹行了个礼,乖顺地看着沈随安,眨眨眼,“他刚说让我去叫您的。”

“是吗,”沈随安挑眉,踏步走进门厅,还不忘了提醒墨竹,“你去厨房让人送点早饭过来,记得拿点能暖身子的汤。”

“是。”墨竹答应道。

顾云熙很少主动去喊她,这让沈随安感觉有些奇怪。不过想来,他今年确实没出过几次门,总是郁郁寡欢的,或许是在这府里憋坏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生怕她反悔吧。

就算不是这样,也绝不可能只是盼着她过去。

两人确实有三年妻夫之实,但在大多数时候,沈随安都是独自在书房或者另外一个阁间吃饭跟休息的,除了特殊情况,也很少会跟顾云熙睡在一起。而且每次同床共枕后,这位金贵的小夫郎都会明里暗里说更喜欢一个人睡,觉得沈随安在身边不舒服。说得多了,她也就不怎么回去住了。

她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妻主当得很失败,没有半点大女人该有的威严。只是她也不习惯跟个乡野村娘一样对着夫郎颐气指使,还是更喜欢跟人商量着来。

不过既然是一起出门,没必要非得去分房间吃饭。而且,她还有点事想跟顾云熙谈谈。

走入熟悉的门厅,站定在那扇门前时,女人忍不住自嘲地低笑了一声。这间陪伴她长大的屋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即使偶尔留宿,沈随安也找不到半分属于自己的味道。

听见响动,坐在梳妆台前的年轻男子放下胭脂,微微仰头看过来。

男子身穿浅青蓝色的长衫,高高的立领上有着繁复的暗纹,那立领完全遮住了喉结,防止被其他女人看到这种隐秘的位置,也迫使男子必须保持端庄的仪态。

他皮肤瓷白,嘴唇红润,眉目清冽,上了些许胭脂的脸颊带着抹淡红,看起来很有气色。一双凤眼轻轻扫过,就能与人拉开距离,不管是同谁说话,他都是这幅冷淡而疏远的模样。那头柔软如丝绸般的黑发被绾成了漂亮的发髻,上面插上了根素雅却足够衬人的玉簪,一看就是他的贴身男侍晚黛的手笔。

“……你来了。”顾云熙眸光闪烁,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嗯。”

他没有叫她妻主。

沈随安早已经习惯了,一般顾云熙只有在有沈家长辈出席的场合才会唤她一声妻主,私下时,他并不愿意这样称呼她,大多都是直呼“你”,或者跟着别人喊一声“沈二小姐”,偶尔顾云熙心情不好,还会唤她的全名。

但不论如何,顾云熙确实生得极为好看。早在把他娶进门之前,顾小公子就是王城有名的玉面郎君了。

几年前,在顾家还是跟沈家平齐的大户人家时,不管是他那个被称作天降文曲的姐姐顾贺怜,还是那两位精通音律的才子哥哥,都不如这位只需露个脸就能惊艳不少女子的顾云熙出名。王城上下,几乎没人会不清楚顾家有多爱子,对家里那个小仙人般的幺弟,她们一直是百般呵护,无比纵容的。

就连顾家一朝倾覆,她们也在竭力保护好顾云熙,把他隔绝在危险与斗争之外。

即便沈随安自觉对外貌并无多高要求,也经常会因为顾云熙的容貌而心软几分。毕竟人天然都是爱美的,像她这种喜爱书画,对万物都能抱有欣赏之意的人尤甚。

在新婚之夜,沈随安掀开盖头,看见眼前泫然若泣的小公子的那一刻,她曾下定过决心,从此不让自己这好看的小夫郎受半点委屈。

对这段婚事,她抱有过期待,也付出过努力。

只是有些事并不一定都会如愿。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