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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江家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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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一家酒肆虽然算不得大事,可此时的南州城里遍地是应邀而来的江湖中人,此事一出,琴剑山庄欺凌弱小的名声必然不胫而走,有悖其剑胆琴心、礼乐仁义的盛名。

所以,若不是有孩子陡然冲出来咬人,那几个琴剑山庄弟子也没想着要动手,此刻被陆晓怜一句话点醒了,立即卸下刚刚攒出来的力气,各自垂手而立。

几句话的功夫,孩子已经将他的祖母扶了起来,乖乖巧巧躲在陆晓怜身后。

陆晓怜捡起推搡中掉在地上的两个银锭,不由分说塞进琴剑山庄弟子手中:“既然人家不要这个,你们就收回去吧,掳了人家家里的什么人,也快点送回来。最近南州城里这么多人,要是闹到试琴会上,琴剑山庄的脸面也不好看吧。”

那人不情不愿地接了银锭,横了他们一眼,冷笑道:“闹到试琴会上?你以为试琴会是谁都去得的?你们有邀帖吗?”

说到试琴会的邀帖,陆晓怜就来气。

试琴会的邀帖有两种。

一种是完完整整写了受邀者名字的,用于邀请各门各派掌门和江湖名士,一般会在试琴会开始前三个月开始,由琴剑山庄弟子亲自送到受邀者手中。收到这种邀帖的人,到了南州,大多是被琴剑山庄庄主或是有名有姓的弟子迎进庄子里盛情款待的。

相比之下,另一种不署名字的邀帖便潦草许多。形式上更像是戏院的进场红票,大多分发给各门派无法随掌门入住琴剑山庄的普通弟子,他们虽居住在山庄之外,但是试琴会当日,可凭着这张帖券进到琴剑山庄参与盛会。

青山城作为四大门派之首,往年都是由卓弘明最器重的那几个弟子亲自上门送的邀帖。可今年,莫说是被迎进琴剑山庄了,青山城连不署姓名的邀帖都没有收到。

见陆晓怜沉默着没接上话,与说话人同行的琴剑山庄弟子附和:“师兄还是别说了,他们怕是连邀帖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陆晓怜心中冷笑,她不仅见过邀帖,她还在他们琴剑山庄里住过呢!

上一轮试琴会在七年前,陆晓怜那时年纪还小,从青山城到琴剑山庄路途遥远,陆岳修原本是不打算带着她的。可她不想与尽日形影不离的贺承、陆兴剑分开,磨了好久,才让陆岳修松了口,捎上她一起出发。

那年来南州城,不是在细雨如烟、春景正盛的三月。

那年父亲走在最前面引着路,大哥怕她走丢怕她怯人,全程拉着她的手。贺承那时年纪也小,行事幼稚得很,一路上跟她叽叽喳喳闹得不可开交。

她记忆里的南州城没有下不完的雨,没有散不去的雾,清水河上波光粼粼,全是跳跃的阳光。而如今故地重游,大哥已经身死无涯洞外,父亲还是不知所终,师兄贺承已长成稳重可靠的大人,却被指做滥杀无辜的大恶人。

南州城里清水河依旧涓涓东流,可陆晓怜已经不会再是七年前的陆晓怜了。

大概这便是诗里说的,终不似,少年游。

藏身在后院的钟晓见他师姐被人欺负,气得便要冲到里间去。可他心念只稍稍一动,脚步还没迈出去,就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将自己摁住。

是站在旁边的那个“死人脸”。

钟晓正想拍开那只手,就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话:“琴剑山庄最初级的弟子罢了,要是动手,在晓怜手上占不到便宜。不过逞几句口舌之快,我们不急着出去。”

钟晓一边觉得他说得有理,一边又觉得奇怪——

这人分明与他们刚刚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哪里来的一幅对他师姐无比熟悉的样子,连喊出“晓怜”这个名字,都稀松平常得像是喝水吃饭。

钟晓迟疑着问:“你跟我师姐很熟吗?”

贺承疑惑地看过来,钟晓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好像很了解我师姐。”

经钟晓这一提醒,贺承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自己刚刚确实表现得太过热络。他稍稍愣住,脑子里飞速闪过千万种掩盖的说辞,却无一适用于此情此景,在钟晓询问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我……”

好在他的话只起了个头,就被里间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你们最好别想着要生事!”

贺承顺势闭了嘴,示意钟晓往屋子里看。

在他们两个人走神的片刻间,屋子里的两拨人不知道又聊了什么,此时琴剑山庄的那几人明显是落了下风,留了句话,便悻悻推门而出,铩羽而归。

店小二伸着脖子犹豫了片刻,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

酒肆厅堂里只剩下陆晓怜一个外人,帮着小孩扶老人坐到凳子上去。

许是琴剑山庄的人来过许多回,那老人已如惊弓之鸟,贺承和钟晓从后院小门走入厅堂时,她瘦小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下意识把小孩往自己身后拉,浑浊发黄的眼睛看过来,目光中尽是防备警惕。

小孩挣脱老人的手,从她身后钻出来:“祖母,他们不是坏人。”他指着贺承特别强调:“那个哥哥刚刚还救了我。”

闻言,老人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贺承鞠躬道谢。

贺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老人,不由愣了一下。

刚刚隔着窗子,他便觉得这老人有些眼熟,此时靠近了看,更觉得似曾相识,可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也没翻出他何时认识过一个在南州开酒肆的老太太。

他三言两语说明了他们为何会躲在她家后院,接着问她:“老人家,你不过是开一家小酒肆营生,怎么会招惹上琴剑山庄?”

老人看看贺承,又看看陆晓怜和钟晓,叹了口气,边示意小孙儿去倒茶,边招呼他们在桌边坐下:“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老人姓吴,一家人原本住在南州三四十里地外的江家村,举家来到南州城,是为了她的另一个孙儿。

许多年前,他们住在的村子遭遇水灾,琴剑山庄弟子赶来帮着填堵溃口,帮着疏散村民,洪水退去,还按每户人家余下的人口,挨家挨户送粮食接济。

可大灾之后,一片狼藉。

不仅是地里快要成熟的庄稼被水冲走了,许多村民家里的男人扛起沙石去堵堤岸,也再没有回来。老人的儿媳刚刚生下幼子,却因为吃不上东西一点奶水都没有,襁褓中的孩子更是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琴剑山庄弟子上门时,老人还未满月的小孙儿闹得正凶,眼泪大颗大颗滚出来,哭声却细弱得像只小猫。他们送来了救命的粮食,还看中了老人家已经长到了十岁上下的长孙,担心老人家里只剩老弱妇孺,养不活两个孩子,问老人愿不愿意让大些的这个孩子同他们回琴剑山庄习武,以后也算是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灾荒之年,岂能万事顺心?

虽说骨肉分离,但能活下来,总归是好的。

于是,老人狠下心,眼睁睁看着她亲手拉扯到十岁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

那年,琴剑山庄带走了江家村里的不少孩子,后来陆陆续续送回来了一些。听说有的是胆子小,有的是天赋差,总之是习不了武,在山庄里留不下来了,只好每个人给些银两,送回家里来。

被送回来的孩子都被养得干净白胖,问他们在琴剑山庄里的事情,八九岁的孩子也说不清,只说每天吃得饱穿得暖,有人带着练些基本功,实在是没吃什么苦。大人们只当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轻不重地骂几句,便接回家里继续养。

古怪的是,这些被送回来的孩子有许多活不长,他们回来后便常常生病,拖拖磨磨地治,最终能活下来还不到一半,勉强活下来的那几个孩子,也落下了各种各样的病根。

村里人都说,这些孩子在琴剑山庄过惯了好日子,回到村里过苦日子便受不住了。

吴阿婆觉得这像是一道难以逃脱的诅咒,她既想见孙儿一面,又怕孙儿被琴剑山庄的人送回来,最终难逃一死,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一个模样清俊、身形颀长的少年敲开了家门。

“这便是您当年被带走的孙儿吗?”钟晓问。

“是啊。”回想到与孙儿重逢那日,老人脸上的皱纹都短暂地舒展开来,“我家阿大争气,当年江家村那么多孩子被带走,最后只有他留了下来,还因为有本事,被琴剑山庄庄主认作义子,带在身边养着……”

“咣当”一声,老人的话音被茶杯陡然滑落的声音打断。

酒肆的门一直关着,外间街道上的喧嚣传不进来,酒肆厅堂里异常安静,茶杯落在桌上的闷响都显得突兀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老人身上挪开,齐刷刷落到贺承身上。

贺承后悔不已——

要是知道自己此时连端起一杯茶的力气都没有,他就算渴死,也不会去碰那只茶杯。

钟晓微微侧头,打破沉默:“怎么了?”

贺承已经有些坐不稳,他扶在桌沿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强撑着站起身:“没什么,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什么事这么突然?陆晓怜忍不住挑眉,忍不住拿话激他:“这么急着走吗?不会是因为婆婆的事与琴剑山庄有关,你便不敢管了吧?”

贺承急着离开,没有承认,也不同陆晓怜争辩,只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他知道自己拖着这样一副身子,又是救人,又是跟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是有些托大了,只求仅剩的一点力气能支撑着自己离开这里,至少倒在他们视野之外。

可贺承终究没能走到他们的视野之外。

他穿过小门,脚步虚浮地走到后院,外面是白晃晃的一片天光,冷雨打在身上,像是下钉子一样,冷痛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咽下喉咙里的腥气,他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胸腔被震得发疼,眼前陡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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