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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晋.江首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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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他们的人看来,邹家这俩兄妹,性格可谓是两个极端。

妹妹邹菱双沉静内敛,不爱说话。绝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走在人群的最后头,使得人很容易遗忘她的存在。

她的成绩倒是稳定,是忽上忽下的吊车尾——没什么好挑刺,也没什么好在她身上投注期待。

唯一一次走狗屎运,是中考时意外超水平发挥,考进了邹写容所在的高中。可惜这属于昙花一现,高考并未能再次重现这样的光彩。

而哥哥邹写容,则属于另一个极端。成绩从来不需要人操心,从他参加考试开始,就占据着第一的位置,属于绝对的碾压级别。

和小透明一样的妹妹比起来,他属于人群焦点。周遭的人对他的评价极高,罕有人对其不满。热心、真挚、善良、靠谱,这些正面的词汇不要命一样地堆砌在他身上,但大家往往会觉得很理所当然——“那可是邹写容”。

如果在危急时刻需要找一个人帮忙,即便是很多和他不熟的人,也会本能想到要找他帮忙。

不过,一向有求必应的邹写容,只有在一种情况会坚决拒绝他们。

“不太方便”——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妹控又要回去陪妹妹了。

不过,他们基本都认为,倘若不是“兄妹”的关系束缚住了两个人,他们二人本不应该走在同一条道上。

因为是妹妹,这是生来就无法挑选的累赘,所以只能艰难地扛起这份本不应该由他承受的责任。

邹菱双是命好,因此得以在经历了家庭如此的变故后,依然能够在哥哥的庇护下度过相对安宁的日子,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而不需要疲于奔命。

但对邹远山来说,这种说法跟笑话没什么区别。

看看儿子此刻的表情就知道了。

如果要亲爹跟妹妹二选一,答案根本就不需要询问,因为这孽种眼里头就没他这个爹的存在。这个选项看上去是两个,实际上只有一个。

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无论拿来衡量的人是谁,只要天平的另一端是妹妹,他的答案就只可能是那一个,哪怕那里摆着的是邹写容自己也一样。

想通了这一点,邹远山止不住地想笑。可惜岔在喉管里的那股气让他笑不出来,胸腹震颤了两下,最后变成了嘶哑的咳嗽声。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搞错了。

他不应该违背当初和儿子的约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邹菱双面前。

倘若只是私底下找到儿子,无论是威胁也好、死皮赖脸也好,只要顾忌着不想让他出现在邹菱双面前,那谈判就还有的谈。

但他太贪心了,为了完成任务,他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于是,他要把一切都赔在这里了。

在邹菱双的事情上,这个孽种一向过激到没有底线。

他拼命地想把手捏紧成拳头,但最终,那只手被强行捏开。

嗒的一声,手机被解开了。

“你在害怕……为什么?是怕我发现什么吗?”

即便看不见儿子此刻的表情,邹远山也能猜出来,对方此刻大概在冷冷地审视自己——审视一条恼人、恶心但又没什么本事的臭虫。

邹远山并不想这样,他也是想要有尊严的,但此刻,生理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的牙齿止不住地咯咯打战,面部的红在倏地转为了被恐惧缠绕的紫色。

他不希望被儿子发现那件事,可是他知道,这一切是迟早的。在他来这里之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他突然发疯一般地意识到一件事:他还不想死。

头顶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吗?对了,我记得你的地点10天以前还在扶涟市,但在三天前的晚上移动到了葭榕,然后在早上7点抵达馥海……啊,我懂了,你是在赌场赌光了,但又付不出钱,只能同意那边开出的某些条约,对吧?

按在脖子上的力道在增加,颈椎发出脆弱的嘎吱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

他猜得不完全对,但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这正是邹远山无比恐惧的事情。

更何况,邹写容居然一口叫破了自己的行动轨迹。

儿子一直在监视自己,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刻,有一双眼睛在通过他不知道的途径,冷冷地看着他——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人害怕不已了。

“而且这个条约的内容,是跟我、或者阿菱有关的事……是这样吗?”

邹远山咳嗽着,他想说什么,哪怕是狡辩也好,但喉咙却像被水泥淤堵住了一般。这不是他的意愿,而是某种“誓约”或者“诅咒”之类的东西在起作用。

他终于惊恐地发出无声的大叫,他意识到那天所见的并不是幻觉,他的侥幸已经灰飞烟灭,但已然为时已晚。

“嗯,聊天记录被删掉了一部分……”

他的身体就被翻了过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上。

“没有监视器,没有监听器,没有电子镣铐……那边是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的?”邹写容的声音像真心实意在求教一位尊敬的长辈,但就他的动作而言,这实在是显得过分虚假了。

“是用毒.品吗?还是其他东西?”邹写容嗤了一声,有点轻蔑的意思,“总不可能是女人吧。”

他说“女人”两个字的时候,带了点上扬的尾音,很是优雅,但因着那不太明显的嘲弄意味,更像是一块清凌凌的冰锥刺过来。

邹远山突然冲破了喉咙口的禁锢,大笑起来。

他想清楚了。他邹远山是没本事,一辈子大起大落,他在赌桌上挥金如土,享受过富豪的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也感受过乞丐的世态炎凉、穷困潦倒。他的一生就要结束了,但在临走前,他还可以拖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生刚刚启航、显而易见有着璀璨耀目的未来的年轻人——下水。

他、要、报、复!

“一直在努力,但努力到最后,就因为命运这种稀巴烂的东西,你想要的就是得不到——这种我每天都在经历的事,你也去经历一下吧!”

他“哈哈哈”地笑起来,尽管心脏像被一只手不断揉捏、勒住般剧痛,但这并没有能阻止他的笑。

他想开了,他彻底想开了。他这是在为“伟大的事业”牺牲、奉献,他不后悔!

要怪,就怪这小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逼迫他这样一个老实人,走上一条绝路!

“阿菱是我养大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今天,邹远山都不知道,当年邹写容为什么敢这样跟他说话。

该死的,早知道,他当时绝不会把她带回来……

在逐渐模糊的画面中,他依稀还能想起来,在“妹妹”这种生物来到家庭以前,他唯一的骄傲,他的儿子是个什么样子。

冷淡、傲慢,几乎不理睬别人。虽然经常被老师夸赞“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但邹远山对这个评价只感到厌恶。

没有哪个老子会喜欢掌控不了的儿子,那时候邹远山还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就已经管不住儿子了。他难得耐心地想跟儿子培养一下感情,拿出那些进口的贵重玩具,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冷淡的“哦”。

结果等“妹妹”来了以后,这个原本冷漠的小子突然完全变了。他仿佛是一夜之间学会了“体贴”和待人接物的本领,后来一路伪装,到现在居然成了人交口称赞的优等生——在邹远山看来,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他从小就觉得这是一只小怪物,但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周围的人只有艳羡,除了邹菱双,他们同样觉得邹远山命好,竟然走狗屎运生出了一个如此不像他的儿子。

这是以后能光宗耀祖的。

他们甚至攻击他:一个声名狼藉的赌博佬,怎么配得上这样金凤凰一样出色的儿子?

连邹写容不交女朋友,都能怪到他头上。他们说:正常的女方,看到这么个爹,谁不跑啊?要是换了个正常的爹,想当小容女朋友的人,该从城东排到城西还排不完。

呸!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孽种自己……

模糊的视线彻底变得涣散。

死前,他意识到儿子弯下腰,似乎是想给自己做心肺复苏,想到儿子此刻兴许懊悔不已,甚至可能正在痛哭流涕,已然为时已晚——他得意地笑着,在满是兴奋的情绪之中,满足地彻底停止了呼吸。

他死了。

邹写容冷静地松开手。掌心下,邹远山的心跳已经彻底停跳。他立刻解开邹远山手上的绳结,避免尸体手腕上后续出现勒痕。

从外表看,邹远山是典型的高血压发作导致的猝死,但邹写容并不这么觉得。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将手伸到邹远山的胸口,从中拿出了两张皱皱巴巴的纸。

一张是红色的,是阿菱的录取通知书。

他记得很清楚,邹远山进门以后并没有碰过阿菱的挎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掉包,这事光邹远山一个人绝对办不到。

谜底会在下面一张纸吗?

翻开第二张,青年深幽的瞳孔,倒映出了“眚冢高中”四个字。

……高中?

这是一张黑色的录取通知书,但黑得分外纯粹,如同无尽的深渊,压抑到让人难以长久地凝视。

它的边框爬满了精致的藤蔓花纹,莫名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中央,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占据了显著位置。

在角落位置,邹写容看到了一行不太明显的小字。

【嘉年华出品】

他抬起头,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太阳,消失了。

实际上,外头并不是阴天,正相反,一切都亮堂得很,但诡异的是,原本是太阳的位置,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手中黑色的录取通知书,闪烁着莹莹的亮色。随后,原本印在卡上蝴蝶图案,忽的活了过来。它从卡面上扇着翅膀,破纸而出,随后如引导一般,往厕所外飞去。

他沉吟了一下,没有急着走,而是把还在滴水的墩布盖在笑得一脸扭曲的父亲脸上。

然后又放倒了下去,营造出一种“可怜老头在公共厕所因高血压发作意外滑倒、当场猝死”的假象。

做完了,他才往外快步走去。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是……

阿菱。

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仿佛在炙烤他的每一根神经。

……得快一点、去阿菱那里。

他的眼眸如静海般不见一丝亮色,只紧紧地盯着那只在空中忽上忽下、翩然摇摆的蓝色蝴蝶。

他走到了马路边上。

整个过程,他没有见到一个人,就仿佛……这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路边静静地停着一辆大巴。它敞开着大门,似乎在对他做出无言的邀请。

蝴蝶轻盈地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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