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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白囍(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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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乌发及腰,白衣似雪。衣袂在狂风中翻飞,露出一双赤足,右足足腕上系有红绳,绳上坠着一枚骨铃。她右手撑着红绸伞,伞面遮住了面庞,教人看不清楚样貌。

在听见叫喊声后,她将伞檐微扬,上方汇成的一缕水沿着猩红伞脊滑落,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电光劈过,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伞下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左侧太阳穴处是一团红色胎记,一道蜈蚣似的伤疤,沿着胎记边缘蔓延至右脸颊,扭曲而纤长,破坏了原本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凄厉。

看到这幅情形,众人纷纷后退了几步,只有三个人岿然不动。

李长风感应到腰间挂着的“两仪盘”在剧烈震颤。

“两仪盘”是师父赠予他的法器,由世间仅有一块的天外玄铁打造而成,十分珍贵。此物能够感应非人,诸如妖魔鬼怪一类的邪崇,且颤动得越剧烈,说明邪崇越强大。

他欲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挂在腰间的“无垢”,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没有立刻拔剑,而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剑柄。

身旁一语不发的陆知许倏然提剑,飞身刺向女鬼。

陆时卿知晓自家兄长的“武瘾”犯了,也匆忙跟上,留下一句。

“师兄,且交给我们。”

既是历练,那他便不好出手了,李长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打斗情况。

女鬼身手矫捷,为避开凌冽剑气,足尖轻点,侧身飞出十丈远。原先在狂风中没响动的骨铃,如今发出类似木鱼“哒哒哒”的敲击声,沉闷却摄人心魂。

兄妹俩进攻的动作一滞,神情宛如婴儿般懵懂,看起来有片刻恍惚。

李长风也凝了一瞬,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来不及细想,担心两个小辈中招,连忙通过传音符提醒,“小心!此音会魅人心神,速速运转清心诀。”

片刻后,陆知许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懊恼自己大意之下中了招。

他一手展臂护住妹妹,一手从怀中掏一张符箓,夹在食指与无名指间。

闭目默念咒诀后,符箓顿时如燎了火舌般,自上而下消弭于无形,他并指一寸寸抚过剑身,随后挥出一道蓝色剑芒,在符咒的加持下,剑势如万钧雷霆,锐不可当。

女鬼将红绸伞祭出,伞柄脱手的那一瞬,红绸伞便如同魅影一般旋至空中,剑气撞在伞面上时爆发出一串“刺啦啦”的火星。

在吞噬了剑芒后,红绸伞未曾凝滞半分,直直向着少年冲去。

原来这是一把天机伞,伞檐处布满了倒勾锋刃,若是撞上势必要剜下不少肉来。

路知许未曾想到对方会破了自己的剑势,一时间避之不及,愣愣地看着伞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道银白色剑芒划破雨幕,剑势精纯,恍若电走游龙,让人分不清它与空中真正的闪电谁更极致。红绸伞顿时被打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旋回了来时的方向。

李长风手执“无垢”挡在师弟面前,衣袍猎猎作响,背后三指宽的白绫与发丝交缠,在空中翻飞,好似狂蛇乱舞。

女鬼接住伞后,重新将它撑回头顶,不满道:“才比试到一半就换人,不讲武德。”

一向淡定的路知许此刻却一脸不可置信,从师兄背后探出脑袋,讶然道:“比试?你不是鬼吗,你把方才的行为叫做比试?”

蝶衣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你在捉鬼吗,我什么时候承认自己是鬼了。”

陆知许:“……”

李长风正要开口,没发现身后的小师妹正悄悄催动手中的“阴阳镜”,镜面光束明晃晃地照在了蝶衣脸上,衬得狰狞疤痕更加瘆人。

待李长风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想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此举无疑激怒了面前之人。

“找死!”一道怒叱冲天而起,蝶衣从伞柄处抽出“渡厄”,整个人裹挟着猩红剑意冲向陆时卿。

李长风当机立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叠明黄符箓。袖袍一展,八张符纸凝滞在空中,一一对应“八卦”方位,形成一个罡罩,淡黄光泽隐隐笼住三人。

他将师弟师妹护在身后,反手以剑柄作刃,迎上蝶衣的攻势。

“轰——”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双方都睁不开眼睛。残留的剑势余威,久久荡漾开来,波及到周围屋舍,房顶瓦砾四溅,酒招旌旗统统化为齑粉。

尘嚣落定后,蝶衣耳畔几缕青丝被溢出的风刃削断,从空中缓缓飘落。

与此同时,陆时卿手中的“阴阳镜”,在发出“咔嚓”一声后,顿时四分五裂,碎渣扑簌簌往下掉。

见镜子已毁,蝶衣便不再恋战,飞身离去。

陆知许抬腿要追,却被李长风一把拦住,他很是不解,“师兄为何要拦我?”

李长风“唰”地将长剑归鞘,慢条斯理道:“她没有恶意。方才与你对招之时,以防守为主,并未主动进攻。若不是受到刺激,应当不会发狂。”

“呜呜呜,我的阴阳镜……”陆时卿伸手虚虚抓了抓空中飘散的镜子碎片,很是委屈,“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本体是什么。”

李长风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没事,镜子还可以修,只是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陆时卿仰面看向他,“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鬼了?”

李长风没有否认。

她继续好奇地问道:“怎么发现的?”

“无垢”的剑穗流苏轻轻摆动,李长风摊开手掌,感受到微风穿过指隙,他淡淡道:“因为呼吸。”

鬼没有人的体征,是不会呼吸的,但是方才的女子分明是有呼吸的。兄妹俩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他们居然没有意识到。

陆知许:“既然她不是鬼,为什么‘两仪盘’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呢?”

李长风:“因为她也不是人,这世间还存在一种介于人与鬼之间的半人半鬼。”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离魃!”

……

暴雨过后,荒山深处,万籁俱静。

山中离乱葬岗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庭院,内设有一竹屋,精致而小巧,外部围着一圈篱笆。

此地方圆几里寥无人烟,山穷水恶,又与尸冢接壤,风水不佳,但庭院里的修竹与藤架上的紫藤,生长繁茂,这说明搭建这间屋子的人,用了几分巧思逆转阴阳。

蝶衣站在竹屋前,抬手敲了敲,房门纹丝未动。

随后,她朗声道:“别怕,是我。”

门终于开了,一个苍白瘦弱,面容清隽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扣着门框的手指微微颤抖,看起来余惊未消。

记得三天前,蝶衣在乱葬岗附近捡到这个小姑娘时,面上也带着同样的惊恐。

那时她仅着内衫倒在地上,蔽体衣物被山中荆棘倒刺勾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挂了彩。即便如此,她也十分避讳生人的接触。

寻常人若是长期浸淫在乱葬岗秽气中,会神志不清,再加上她身上伤口糜烂,需要立马处理,蝶衣别无他法,只好将她打晕,带回了竹屋。

这三天里,她的外伤经过包扎已无大碍,但好像经受过极大刺激,再加上被秽气侵蚀神志,整个人看上去面目呆滞,一语不发的同时也滴水未尽。

身为离魃,蝶衣吸食厉鬼的余情残念便能活下去,自然是无需人类食物果腹的,这是她为什么会住在乱葬岗边上的原因,但这也说明了,她的竹屋里,没有任何人类食物。

所以今晚她下山了,为的就是去客栈买些人类吃食。

她甚少下山,第一次下山还是在少时,因为那个人的莫名消失。

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间的恶意。

“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对啊对啊,你的疤好难看啊。”

“脸上这一团红色的是什么,是因为长得太丑被人打了吗哈哈哈!”

“丑八怪,略略略。”

“……”

村里几个小孩将小蝶衣围在墙角,指着她的脸笑作一团。

她缩在墙角,一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胳膊里,另一只手将足腕上的骨铃捏得紧紧的。

过了很久,耳边尘嚣渐远,小蝶衣闻到了一丝焦味,她抬起头,面前的人影逆着光,被夕阳燎起毛毛的绒边,看不清楚模样。

他终于回来了,对那些顽劣的孩子们略施小惩,看着他们捂住着火的屁股落荒而逃。

小蝶衣扑进男子怀里,揪住他的素白长袍,放声大哭,“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哭不哭,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男子从背后变出了一支糖人,人面儿正是蝶衣的模样,但有细微不同,原本脸上的红团与伤疤,变成了一只蝴蝶停留在半截树枝上。

小小的糖人在落日余晖下,色泽莹亮。

现如今,她早已忘了当初被小孩欺负是什么感觉,只记得那天的糖人。

很甜,很甜。

“没买到吃食。不过——”蝶衣进屋后,从怀里取出一只乾坤袋,这是她先前在打斗中,从那个盲眼道士身上顺来的。

她没想到这一次下山居然碰上了道士,还被他们当成了女鬼。东西没买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以她的经验来看,修道之人的乾坤袋里应该会装有一些食物,像干粮馒头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蝶衣满怀期待地打开袋子,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什么嘛,里面全是一些符箓和碎银,一个吃的都没有。

她将乾坤袋扔到一旁,出门摘了些野果,回来后递给眼前之人,“先填填肚子吧。”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如梦初醒般,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请你救救莺莺。”

蝶衣很惊讶,因为这是她这三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但对于她口中的莺莺,自己从未听闻过。

“莺莺是谁?”

“救救莺莺,救救莺莺……”她一直重复这一句话。

莺莺像一个女孩的名字,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且好像有危险。念及此,蝶衣安抚道:“好,我帮你去找莺莺,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小姑娘眼中一片茫然,嘴里依旧喃喃道:“救救莺莺,救救莺莺……”

……

李长风颔首道:“离魃,意为脱离尘世之人,就是死而复生的半人半鬼。”

“它与活死人不同,活死人是走尸,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是离魃有,且至情至性。离魃的外形与活人无异,不染尘埃亦不食人间烟火,依靠渡化厉鬼并吸食其真情残念为生。”

兄妹俩仅在太衍道的修炼手册即《太衍天书》中见过“离魃”二字,只知他的形成极为苛刻,倘若行差踏错一步未将魂魄吊住,便会成为走尸。

如今得知离魃还有渡化的能力,陆时卿讶然道:“这么说来,这个离魃还是个好的?可是她长得如此骇人!”

李长风闻言皱眉,颇有些不满,“善恶美丑自在人心。人是如此,离魃亦是如此,怎能仅凭外表论断?”

就在这时,“梧桐客栈”的牌匾突然掉落,重重地摔在门口,扬起一地尘沙。

巨大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掌柜跑了出来,巴巴地将他们望着,“天师大人抓住方才的女鬼了吗?”

李长风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掌柜的放心,那姑娘并不是鬼。”

“不是鬼?!”掌柜眼珠子滴溜溜打了个转,随后指着阶前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瓦,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哎哟,我上哪去寻这十五两的修理费用呐……”

陆时卿看出他打算趁火打劫,叉腰不满道:“你怎么这样呢,是你家小二说有鬼,我们才替你打跑她的,现如今你还想讹人!”

“她既不是鬼那就是客人,你不光打跑了我的客人,还打坏了我的客栈,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该不该你赔?”掌柜扯着嗓子叫嚷着,生怕客栈里的人听不见。

陆时卿还想理论,却被李长风制止了,他对掌柜的说道:“放心,这些损坏的东西我们会赔。”

话毕,李长风一摸腰间,发觉乾坤袋不知所踪,此物乃术法所系,不会轻易丢失,定是方才在打斗中被那离魃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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