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1 / 1）

这是多琳到罗耶达的第四周。

立足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快一点。

如果她没有在火车站附近的游街里碰到巡查的普尔曼.艾迪，或许她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一间可以安身立命的甜品店、一个可以安稳定居的庇护所。

罗耶达今天的天气是阴天，不过，准确来说，是大雨倾盆前的阴天，浓重而足够能遮蔽天日的乌云笼罩在都城的上空，空气中黏连着暴雨前特有的闷重厚腻，而在那乌云之上，还有时隐时现的青蓝色闪电隐匿其中，等待蓄力一博。

多琳站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前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罗耶达和安达拉州差别真的很大，无论是天气还是人。

罗耶达风雪甚少，冬春交界更是泾渭分明，比如此刻，如果她现下还身处在安达拉州，那必然还是料峭寒风，森寒彻骨，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出现如此的躁闷雷暴天。

比起安达拉州来说，罗耶达真的暖和得多。

但即使是这样，罗耶达的家家户户也都备着壁炉和煤炭，更遑论这里面面俱到的保障和福利。

就算是平民，也是各大城中待遇最好的。

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想要成为罗耶达的一份子。

多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等着那道闷雷炸下。

可惜，比闷雷抢先而来的是绵绵如针的细雨。

“柯克小姐！柯克小姐！”

沉闷的街道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随着这道声音而来是向多琳所在的店铺疾速奔跑的身影。

“叮——”

清脆的迎客铃发出轻响，普尔曼顶着一头被雨雾笼罩的潮湿身躯进了店。

“啊，有点脏。”他看着踩在室内的脚印小声嘀咕了下，又退了一步站到了门边，细碎雨珠凝在他发间，他就站在那处甩了甩头，棕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他脑袋上，细小的雨滴被他甩去，普尔曼将粘在额头湿漉的额发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顿悟似地抬起了头。

多琳正在对面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

普尔曼瞬间感到了尴尬和莽撞。

“我，柯克小姐，我是怕这里的商店年久失修，你，所以我……”普尔曼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最后还是把自己来此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没了额发修饰的普尔曼那双大眼完全地显露了出来，在光洁饱满的前额下，是显得更为英挺俊俏的面容，与之对视也是全然能感受到他的忐忑心意。

多琳一直弯着的嘴角更上翘了一些。

“艾迪先生能光顾我的店铺就是帮我了，您实在不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烦忧。”多琳走到门口的拐角处沏了一壶红茶，她在这个角落新做了一处用餐区，可以方便一些客人在这里用食。

新沏的红茶散发着幽幽暖香，多琳向普尔曼微笑：“您先进来坐一下吧，今天天气不好，也没什么客人，您就当进来陪一下我吧。”

普尔曼脸上浮起笑意，瞬间回了个“好”不过在踏足屋内的时候又显出了些纠结。

多琳笑了下，突然朝他那边走去，等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打开了店门，普尔曼才反应过来。

雨丝漫漫飘入店内，隐秘电光还在乌云之上蓄势待发，多琳穿着一身棉麻白裙踏出了店门，干净但又显得有些廉价的小皮靴瞬间被滴上了雨渍，多琳没有止步，甚至还特意踩了一脚附近的水坑。

普尔曼看得皱眉，忙伸手想拉过多琳，多琳却避开了他的手，直直踩在了那脏污的水坑。

“柯克小姐！”

普尔曼一声惊呼就想跑到多琳身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多琳这时候却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闷在乌云之下的闪电终于不满长久的压抑，刹那间电光亮满整片天空，将这阴沉了半日的云端照亮。

但普尔曼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只是看着近在眼前的多琳发怔，那近乎嘶吼的雷电声响里，他只看得到蓝白色电光下多琳的身影——

风雨浇灌在她的身上，她轻便的衣衫遮不住她娇弱的身躯，可她仍在对着他笑，也许只是一秒，也或许过了很久，但普尔曼直到米粒大的雨点与冰雹砸在他身上时，他才醒悟过来：

“柯克小姐！”

他又在喊，只是在这阵阵雷声中，他往常能够让警署一大帮同事听到的声音竟也变得微小。

他疾走几步，还想再喊，多琳却突然朝他奔了过来，手腕带上她的气息，多琳拉着他跑进了店里。

普尔曼从没觉察到自己是如此的轻巧，轻巧到多琳这样随手一带甚至就能将他掌控在了她的手里，脚上也不知不觉就随着她的步伐动了起来。

“叮——”

迎客铃又发出一声轻响。

身后，闷天的巨雷炸在上空。

“柯克小姐你为什么——”

普尔曼的疑问还没提出，就看到多琳带着满身雨水在店内走了一圈，而原本干净的地砖也被污迹印染得肮脏。

多琳一步步又走到了普尔曼面前，她牵起他的手腕，她往后退了一步，腿上的力量不自觉也随着她迈了一步。

店铺入口处的洁白地砖多了四枚肮脏的足印。

普尔曼听到多琳说：

“现在，它是脏的了。”

“轰——”

又一道惊雷响彻半空。

罗耶达市直警署的落地窗前，安德森静静地看着这瑰丽而诡谲的天象。

明明尚是白日但却完全变成了黑夜，只有不时的几道闪电还在天空叫嚣着光亮的掌控权。

“笃笃”

两声轻响后在安德森的示意下，手底下的人打开了房门，一名警员对着安德森汇报：“安德森警司，关于多琳.柯克的案件资料已经被人调走了。”

“谁。”

警员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普尔曼.艾迪。”

普尔曼此刻正拿着多琳递来的新毛巾擦拭着头发，他见多琳还要给他准备热茶，忙阻止道：“柯克小姐，这些我自己都会做的，您还是先赶紧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多琳整个人都快成水里捞出来似的，但还是想着先帮别人收拾，普尔曼心疼又怜惜，更何况，柯克小姐这样做，仅仅也只是为了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走进店里。

多琳笑了一下，她周身已经用毛巾稍微擦拭了一遍，但发尾、裙摆仍是止不住地在滴水，而原本白皙的面容彻底成了一抹雪色的白，衬着脸上那两点茶色的眸子和嫣红的嘴唇别样的活色生香。

她对普尔曼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楼上：“那我先上去换衣服了，实在抱歉。”

普尔曼连忙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多琳一步步走上了阶梯。

外面雷声依旧，但木质阶梯上的脚步声却十足清晰地打在了普尔曼的耳畔，连同着的是他右侧胸膛下有力的心跳。

“砰—”

“砰—”

“砰—”

“砰——”

楼上突然传来了巨响，普尔曼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大到了如此境地，但下一瞬，他就醒悟过来，慌忙跑到了楼梯入口。

仅仅只是一层的高度，普尔曼很快就赶到了楼梯半道，只是再想前进时，普尔曼突然想到了多琳上楼的目的，一时间疾行的脚步变得踯躅。

普尔曼僵在楼层中间，一时间进退维谷，但他又实在担心，探头对着房间门大喊：“柯克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普尔曼紧簒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跑了上去。

“没事——”

多琳的声音终于在他到了二层的时候响起，柔婉的女音带着一丝隐藏的颤意，即使说着没事但仍让人十足的忧心。

普尔曼更紧张了，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楼层的过道处小心问道：“是有什么意外吗？柯克小姐您换好衣服了吗，我有什么可以进来帮你的吗？”

“没什么事的。”多琳的声音这会才终于清晰了起来：“您进来吧。”

普尔曼为多琳租下的这套商铺是分为两层的，这边街道的商铺多为如此，但一般商户都是把上面当做仓库使用，多琳来罗耶达没有住处，所以二层，多琳将它既作为仓库也当做了个人的起居室。

原本二层是个大通间的格局，多琳将它稍微修饰了一下，在楼梯口支了个柜子以及一张门帘当做隔断。

普尔曼这会掀开了帘子，就看到多琳换了一身米白色的衣裙，这会手里抱着一堆她刚换下的衣衫，脸色有些难看，但见到他，嘴角还是勉力牵起了笑容，可在她身后，普尔曼也终于明白了她异样的原因：

二楼的屋檐角处此时破开了一处洞口，而大雨正从那里浇灌下来，蔓延在地上，形成了一大滩的水流，现在正缓慢地流到了多琳的脚边。

普尔曼走到了那个洞口，雨水恣意涌下，墙角处，普尔曼发现了一块拳头大的冰雹。

多琳为了节省空间也为了能够尽可能地不让原料变质，十分小心地将那些甜品原料放在了角落各处，现在因着雨水的冲洗，那些原本被收纳保存完好的食材现下或是受了潮或是被水浸湿。

普尔曼皱着眉道：“这得赶紧处理了，不然雨水再冲进来，楼下也得全部漏水。”

多琳咬着唇，“其实这里前两天就有些漏水，您来之前，我就问过街道的管理所，阿莫洛克夫人说这里配备有修理师，她已经帮我打过电话了。”

“柯克小姐怎么不早说呢，我可以直接修理好的。”普尔曼这样说着，让多琳等他一下，没过多久，普尔曼从楼下拿了他进门时带着的一个黑色皮质挎包，然后蹲下身，从包里面挑拣着合适的工具。

多琳走到了他身边，陪着他蹲在了一旁，雨水倾斜在室内，但普尔曼一直挡在她的身前，多琳看着他原本被擦净的面孔重新沾满水渍，突然小声道：

“其实您这几天一直没来，我觉得我这些小事也实在不值得让您烦忧，所以也没好意思打扰您，现在看来，有些事情，确实还是得要麻烦您的。”

普尔曼拿工具的手一顿，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动作。

“前两天确实有些忙，现在已经基本上处理好了，柯克小姐其实有需求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多琳点了点头。

这边商铺的屋顶都是老式结构，普尔曼其实不太会修缮，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慢慢调整比对，时间便成了倾泄的雨水以及静默的声音。

多琳在一旁给他递着工具，偶尔还竭力想要为他遮蔽风雨，等到最后一处修补完善，雨水总算被挡在了檐外。

室内少了破开的洞口，倏然间变得阴沉，普尔曼眼神闪烁，多琳听见他在暴雨下问道：

“不过，说起来，柯克小姐是怎么一个人到罗耶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