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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兄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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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絮的目光在萧琰的面上停留一瞬。

萧琰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任她瞧着,目光仍落在云英的身上,仿佛十分感兴趣,只是一时教人分不清,这几分兴趣,是对他的小侄儿,还是那个过分美貌的乳娘。

云英一时觉得他比武澍桉更过分。

她压着心中堵的气,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小皇孙今日出来得久,想是已十分困顿,眼下该回去歇息了。”

这是要走的意思。

萧琰总觉得她这分小心,不是完全出于害怕,而是刻意忍耐着,别再像方才一般口无遮拦。

他扯扯嘴角,转身一边朝正殿去,一边扬手冲她摆一摆:“好走不送。”

云英终于悄悄舒了口气。

薛清絮斜眼睨她,临上步撵前,问:“你方才见过吴王?”

云英摇头:“不曾。”

薛清絮瞧一眼她怀里的孩子,到底没再多言。

正殿中,郑皇后才由宫女服侍着换了身外袍,眼见已有近两个月不曾回来的儿子终于进来,不由露出欢喜的笑容。

“琰儿!”她从榻上起来,步下台阶就想去搀儿子的手。

只是在她靠近之前,萧琰已经先一步弯下腰行礼。

扑了空,郑皇后讪讪地收回手,仔细端详他的样貌:“好像比出去前瘦了些,也晒黑了。”西北风沙大,想来的确受苦了。”

萧琰无所谓地摇头:“出门在外,哪有不受风霜的?母后不必担忧。倒是方才,儿听宫女说,母后带着皇嫂去了延英殿,这时候,父皇不该在宣政殿听朝臣们议事吗?”

提到萧崇寿,郑皇后目光黯淡一瞬:“别提了,你父皇的身子好容易调养得好些,今日又病了一回。怪你,说好了午后再入宫,陪你父皇用晚膳便是了,何必一大早就急着入宫?他身子不好,大喜与大悲都要不得,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萧琰默了默,垂眼道:“是儿疏忽了。”

回来时,他没想那么多,只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照大周律法,需列席每日朝会的官员,在京中一日,只要不曾提前告假,便必须准时入宫参加朝会。

他回京的事,早命人回来知会过。只是没料到他的脚程比预计的还要快,竟早了一日回京。因懒得折腾,他便打算当日早些直接入宫参加朝会。

只是母亲从来不将那些规矩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越是能不守这些规矩,才越能显出父皇对她的特别。所以,她也不问他的意思,便直接安排好了,让他到京都后,不必急着入宫,可先在宫外休息半日,到午后再入宫,如寻常百姓一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

外人都以为他同郑皇后,乃至整个郑家一样,都是恃宠而骄的性子。

其实不然,他不拘小节、不理流言是真,却绝非如郑皇后一般。只不过是比旁人更放纵恣意一些罢了,说他是喜怒无常也好,凭着出身和权势压人也罢,他都不在乎,也懒得解释。

他只是打心底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父皇和母后也一样。

“好在方才已经缓过来了。”见儿子已经认错,郑皇后也不再苛责,完全不似方才在延英殿中那样,脾气早转去了别处,“只是我走时,齐慎正求见,也不知他又要同你父皇说什么,肯定少不了说我与你舅父的不是!”

萧琰饮了口茶,看一眼宫女摆在眼前的点心,正是方才在门口瞧见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脑袋里忽然浮现刚才那乳娘的样子,心下一热,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捻起一块。

做成梅花形状的米糕,不是寻常以模具压出来的花形,而是一看就是厨子们一点一点亲手做出来的,小巧不过一两块铜板的大小,花朵的形状、色泽却都做得栩栩如生,想来真的花了许多心思。

他捻在指尖瞧着,不知怎么,思绪便飘到那半靠在贵妃榻边的女人身上。

若这花落在她的胸前……

郑皇后见他竟会注意她宫中的点心,一时惊喜:“琰儿,快尝尝,这是宫中新请的御厨做的,你舅父专程让人到江南才寻来的人,费了许多周章——”

还未说完,就见萧琰将那一小块梅花糕送入口中。

“如何?”

萧琰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甜腻。”

他不喜欢母后这套空架子,方才也不知为何会鬼迷心窍。

郑皇后还想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母后若是少折腾这些,言官们也不至于时时都要进谏。”

郑皇后横眉:“进谏如何,他们难道还能让你父皇废了我不成?至多也就是给我找点不痛快罢了!”

萧琰抬眼:“譬如断了同武家联姻的可能?”

这事,亦是郑皇后同郑居濂二人定下的。

郑皇后听出他的不赞同,皱眉道:“武家手里握着大半京城禁军,我自然要替你争取笼络。只可惜被太子找到了那个乳娘——我们郑家正经的女郎,若是嫁了武家那个还没成婚就已先有了孩子的浑小子,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还是不嫁的好。”萧琰淡淡说,完全没有联姻被破坏的愤恨,“母后,那是禁军,整个京都的防卫,他们是关键,对东宫而言,是命门所在之处。”

“那又如何?”

“舅父在朝堂上同齐慎他们争斗便罢了,你来我往,尚能维持平衡。可你们若是要直接扼住他的咽喉,焉知他们不会鱼死网破?武家从前中立,他们自还稳得住,一旦倒向儿子这一边,他们还能坐得住吗?依我看,这一次,即便武家的联姻没成,东宫恐怕也再容不下他们了。”

“照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只能止步不前,束手无策?”郑皇后显然不满,“我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坐上这皇后的宝座,你是我的儿子,你父皇属意的太子人选明明是你,为何不能让你当太子?”

萧琰闭了闭眼,沉声道:“因为照大周的规矩,立嗣立长,连父皇都越不过去,更何况,太子并非昏庸无能之辈。母后,你我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永远也别想名正言顺。除非能一招毙命,或是直接斩去他的左右手,否则,做什么都是徒劳。”

在他看来,要像当初封他母亲为皇后那样,靠着父皇同大臣们多年的僵持换来妥协这条路,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根本不可能。

储君乃国本,便是他父皇自己,当初也是靠着“长”字,才坐上龙椅的。

大周自咸康年间,皇嗣便日益稀少,到先帝时,已是单传。先帝性情恣狂,耽乐嬉游,于微服出宫途中突发恶疾暴毙,未留下一子半女。

朝臣们依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自萧氏皇族中选中了先帝的堂弟中,最年长的一个,便是他的父皇萧崇寿。

而如今东宫党党魁齐慎,便是当初曾经支持过他父皇继位的功臣。

父皇就是再喜欢他这个次子,也不可能越得过森严礼法——至少,他父亲不是能事事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的性子。

他不喜欢这样。

在他看来,若是做了皇帝还要这样时时处处被压抑,那还不如不做。

他想要的东西,必得单刀直入,不管不顾地夺过来,根本不必像他们那样绕弯子。

只是郑皇后似乎总无法与他想到一起。

她坐在远处,出身地回味着儿子方才的话,已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东宫少阳殿,萧元琮正与靳昭议事。

方才,在前庭时,同其他东宫属臣一起,已先说过吴王归来的事。

听闻吴王在西北巡防时,给徐胜提了许多布防良策,以至于徐胜连着从边陲送回两道奏疏,一述边防多年积弊与改革之策,二赞吴王才能斐然,在边关不过月余,便令将士们心服口服,敬佩爱戴。

有这样的结果,他们并不意外。

萧琰自小便喜读兵书,加之身强体健,常年同军中子弟往来,在军务上,一直深受朝中许多武官们的喜爱。这番代天子巡边,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去的。

眼看他在军中威望日盛,尽管未直接掌哪一处兵马,但照这样的情形,也不知私下同哪些地方将领有所牵连。

有好几位幕僚都以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吴王尽早成婚,前往吴地就封。

按照大周的规矩,亲王成年后,便要就藩,不能长留京都。

只是圣上宠爱皇后母子,前几年一直以次子年纪尚小,帝后难舍为由,将吴王留在身边。如今吴王已至弱冠,圣上又以其尚未婚配为由,继续留在京都。

如今,他们想要逼圣上遣吴王就藩,便得先让吴王成婚。

萧元琮对此位置可否,他以为,此刻亦应警惕南衙守备军。

武成柏已生异心,身为南衙守备军大将军,即便不能为东宫所用,也绝不能是同郑家有瓜葛的人。

幕僚属臣们亦深以为然,只是一时尚未商议好到底要如何行事。

临散时,萧元琮特意叫住靳昭,单独带至少阳殿说话。

“方才的事,你如何看?”

长案边,萧元琮亲手点了香,倚在榻边,示意靳昭也坐下。

“臣以为,诸位前辈同僚所言皆有道理,吴王留在京都,已成东宫心腹大患。不过,是否眼下要令其成婚出京,臣稍有怀疑。”方才有七八名东宫属臣在,他不欲与人争论,便将想法按在心头,眼下只有萧元琮在,方能直抒胸臆。

“何解?”

“吴王在军中有威望,自少年时起,便常由圣上许可,出京都游历,结交诸多地方将领,若许其离京就藩,照大周律,便要建立府兵,虽只万余人,难成气候,但若与别的地方将领联合,便成了放虎归山。”

他早注意到了,属臣们提议要将吴王送出京时,萧元琮并未点头,想来也有这样的顾虑。

“不错。”果然,萧元琮听罢,终于点头。

靳昭见状,这才继续往下说:“臣以为,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该解决南衙守备军大将军这个位置,京都核心,不容一丝缺漏。”

“嗯,孤的心中已有何时的人选。”萧元琮执起案上一把骨扇,扇尾在掌中一下一下轻点,“阿昭,你可愿替孤担起此任?”

靳昭一怔,猛地抬头对上萧元琮含笑的目光。

“臣资历尚浅……”他喃喃地说。

意外之余,亦渐渐了然。太子长居京都,在朝中的嫡系亲信,皆是以齐慎及其门生们为主的文官,身边可安放在军中之人不多,个个都在紧要的位置上,能掌管京都守备这样的要缺的,屈指可数。

“孤信你。”萧元琮但笑着说。

靳昭沉默一瞬,起身下拜,眼神晶亮:“臣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只要殿下需要,不论去哪里,臣都在所不辞!”

“好。”萧元琮弯腰将他扶起来,“还有一事,孤不放心,需得私下同你说。”

靳昭很快反应过来:“殿下可是要臣提防吴王会出手?”

“是,也不是。”萧元琮轻叹一声,“你是孤的左膀右臂,本就随时有成为众矢之的的可能,这一次更是避免不了。不过,二弟的性子,孤尚有几分了解,他不见得会做什么,真要动手,便是皇后与郑居濂。”

“臣明白,定会见机行事,绝不给殿下添麻烦。”

“明白就好,若真遇到事,也别硬扛,只管来告诉孤。”萧元琮说完,知他今日本要休沐,也不拘他,便让他下去了。

靳昭按捺着心底复杂的振奋情绪,退出少阳殿正殿。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南望天际,深吸一口气,并未像往日一般快步离开。

也不知是方才同太子的对话让他振了心神,还是有别的被他刻意忽视的念头在悄悄挠着他的心底,他没有直接跨进晚霞自石阶上下去,而是沿着屋檐下的长廊,朝西走了几步。

西面离他要走的门更近些。

他是这样想的,没有别的意思——

“中郎将!”

低处,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唤让他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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