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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转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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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第一个发现外婆病症的,就是林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女人叫杨萍,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便在镇上开了一家面馆,不为赚钱,只为打发时间,杨萍则在面馆的对面摆摊卖炸串。

那天下雨,她儿子来帮忙收摊,外婆竟走过来对着十六岁的少年喊了声“春成”。

春成是林最外公的名字。

杨萍顿时懵了,忙对儿子说:“天呐,这得送医院。”

在医院的时候,外婆是清醒的。

查出病来,她没什么波澜,笑笑对杨萍说:“不用查我也知道我的脑子不好用了。”

原来自从两年前,外婆就开始频繁忘事。

开始时偶尔会忘记收钱,把面下锅却忘记烧水,再严重一些,就变成了忘记锁门忘记关煤气阀,去年的时候,外婆甚至走丢过两回,记不得自己是谁。

杨萍把这些告诉林最,又补充道:“那天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就买票去你们那了,我还以为她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现在看,老太太就没打算说,大概应该是想在还没那么糊涂的时候,看看你和你妈吧。”

林最闻言,再也承受不住,借口想要上厕所,转身那瞬间,捂住嘴崩溃痛哭。

她记得上次外婆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包里装着她自己种的萝卜苹果,还有各种泡菜咸菜罐头,林静心疼外婆这么大年纪还带这么沉的东西赶车,这股心疼冲散了相见的惊喜,加深了滔滔不绝的叹息:

“妈,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里什么都有,就算没有到超市也买了,你说你拿这些干吗呀!”

“你今年72了,不是27,能不能服点老?”

“……”

林静并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但人人都有说话伤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亲人,坏脾气总是来得更轻易。

而外婆只是笑,说,没拿什么东西,不沉。

这次见面从开始到道别都不算愉快。

外婆只是略坐就离开了,临走前劝林静离婚,结果不欢而散。

后来是林最把外婆送到高铁站。

一路上外婆都攥着林最的手没有放,临下车进站的时候,外婆终于松开手,替她把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一笑:“回去吧。”

没有多余的叮嘱,林最以为那就是一次最普通的告别。

殊不知在外婆心里,那是一场诀别。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让人难以承受的事情,母亲自杀林最没哭,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时候她也没哭,她以为她坚强得几近冷血,而那命运沉默不语,怕是早就闲闲一笑——“别急,后面还有”。

对于林最来说,花楼镇是她新的开始。

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外婆年纪大了,她不需要外婆照顾她或是负担她的学业,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外婆。

她只是想过那种简单朴素,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生活而已。

如今她跋山涉水赶来,做好了迈入人生新阶段的准备,一盆冷水又浇了下来。

照顾老人,和照顾病人是两个概念。

林最没信心应对这一切。

但当她脑海里闪过“要不要回宁市”这个问题时,她又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自己:不。

即便知道回宁市之后,她可以找纪雅舒和李斯盛帮忙,怎么也能撑过高三。

但别人帮忙是人情,而外婆这里是家。

何况,外婆现在这个情况,她不能一走了之。

林最擦干眼泪,确认自己的表情没有破绽,才从厕所走出来。

杨萍还在堂屋和外婆说话,她原本是来喊外婆一同去镇上出摊的,因为林最来了,外婆不打算去那么早,她就先走了。

林最把杨萍送到门口,再回屋,外婆还是叫她“小静”。

林最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先去忙自己的事。

早在火车上的时候,她就发微信让林正华帮她办转学,明天正月十六,是新学期报道的日子,她需要林华正尽快将她的转学回执和档案送交过来。

林华正收到她的消息,回道:【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吗。】

林最回:【我确定。】

林华正过了很久才回:【你不是一向最乖巧听话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森森,女孩子太倔不好。】

林最那会儿正在收拾行李,看到消息之后,她怔了一小会儿,内心是无比荒凉的。

在林华正眼里,女孩子除了乖巧,还有什么性格是好的?可惜她早就在林静的困顿中明白,女孩子倔一点没什么不好,别太决绝就行,乖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别盲目就好。林静就是因为太盲目,才会和林华正这样的人耗到底,就是因为太决绝,才会在心死的时候选择毁灭。

林最最后只回:【我一直这样。】

卧室里面只有最简单的桌椅床,连衣柜也没有,那种外面罩了层波点牛津布,里面用钢架组装起来的架子就是她的衣柜。

窗前有一棵很大的海棠树,虽然现在的枝干还光秃秃的,可到四月开花的时候,每一根枝条上都开满密密匝匝的粉色小花,花影会将四分之三的窗户都遮住,花枝伸到屋顶上去,惬意舒展。

外公和外婆一直都有种花种树,不仅院儿里,他们还在大门两旁各扎了片篱笆种菜,出门就能摘到四季时蔬瓜果。

这个家就像外公外婆一样,质朴随性,让人心静。

林最想到这,对于未来似乎没那么担忧了,因为与这里有关的一切都在给她支撑。

当天林最出了两趟门,第一次是去村口的小卖部添置牙刷牙膏等日用品,第二次是到镇上买小卖部里买不到的学习用品。

外婆还是放不下店里的生意,中午的时候就去面馆了,直到晚上过了饭点才回来。

她买了些花灯,进门看到林最,吓了一跳,反应了很久很久,才平心静气说一句:“哦,看来我又忘事了。”

看外婆淡淡苦笑,林最想,或许外婆早就意识到自己又忘事了,刚才停顿,不过是因为接受这件事,花了很长时间。

林最压下心头涩意,把自己为什么过来简单解释了一番,没有太提小三上门的事情,但也没隐瞒林静离世的事实。

她想,外婆已经是一半糊涂人,在她清醒的时候,就别再让她稀里糊涂的了吧。

外婆听完之后沉默很久,才说:“森森,你妈妈的事我很伤心,但你来找我,我很欣慰,平时看着你温温吞吞的,好在你和你妈妈不一样,你不软弱。”

话落,林最抱住了外婆。

后来又过了一会儿,外婆才想起点花灯。

这是青市过元宵节的习俗。

往年外婆会挖胡萝卜捻油棉花做灯,这几年图省事,干脆买现成的花灯来点。

外婆点好灯,拿起一盏,放在林最眼前照了照,念道:“照照眼,不害眼。”

那一刻林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还没有灶台高的小孩子。

照完灯,林最拿去摆放,大门口一边一盏,屋后面的“石敢当石碑”放一盏,土地庙送一盏,额外还有两盏灯,外婆带林最去河岸放。

河两边和大桥上早已摆满花灯,林最知道,这是在为往生的故人祈福。

正要离开,打南边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那女人喊了声:“小婶子,森森。”

林最一见是杨萍,便笑着喊了声:“婶婶。”

她察觉有一道目光,像烙印般烫在她的身上。

她转头,月光如此浅淡,他的身影昏蒙蒙的,个子很高,瘦而挺拔,颧骨和鼻梁上的擦痕还很明显。

她微微愣了一下。

只听杨萍说道:“寂野,这就是我跟你提的森森。”

陈寂野“嗯”一声,说:“先把灯放了吧。”

杨萍这才想起这事,眼看蜡油就要烧手了,他们母子才把花灯放下。

细细的烛芯在风中轻颤,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夜风与河流都在这一刻失去声音,月亮也变得模糊了。

杨萍双手合十默念了什么,很是虔诚。

陈寂野双手插兜,淡淡看着。

林最不知道他们在为哪位家人祈愿。

回家之后问了外婆才知道,原来是陈寂野的父亲和爷爷奶奶都没了。

杨萍放完灯,又回来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她给林最介绍:“森森,这是我儿子,和你一般大,叫陈寂野。”

林最大大方方说了声:“你好。”

陈寂野点点头:“你好。”

后面杨萍又和外婆聊了几句,林最和陈寂野在旁边等着,没一会儿,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绕着陈寂野的腿蹭来蹭去。

陈寂野不轻不重踢它的屁股:“不好好看门,谁让你来的。”

“汪……”狗子依旧在蹭他。

没一会儿两个大人聊完了,得知林最要在这常住,杨萍便说:“以后有事找我,找寂野都行。”

林最笑着说好。

转学手续赶在次日办好。

林最转读的学校是青市第一中学,省重点,位于市中心。

她需要步行二十分钟走到镇上,再坐七站公交车,下车后再转地铁,才能到学校。

全程一个多小时。

第一天开学,林最运气极差的在坐公交时遇到车祸,路上堵了半天,最后迟到了半节晨读课的时间。

还好招生办的王老师没有批评她,带她领了书,又把她带到班上。

她看了眼班牌:高二(五)班。

这个点大家都在晨读,王老师敲了下门,所有人都往门口看,读书声小了大半。

讲台上的女老师拍了下桌子:“看什么看,继续。”

叽里呱啦的声音很快又大起来,却有一半都在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女老师出了教室,把门关上,阻隔了同学们的视线。

班里人也不再压着声音了。

有女生抬抬眼镜,问道:“那人谁啊。”

“转学生吗?”男生边翻书边问。

有个正盘手串的男生踢了下前排男生的凳腿儿:“我草,咱班终于有个能看的女的了。”

“啾——嘭——”一本语文书飞过来,砸到刚才说话的男生身上,“靠赵蜜你有病吧……”

扔书的女生瞪那男生:“林鑫你吃屎了?”

“……”

教室里各种嘈杂,教室外,王老师简单给女老师说了下林最的情况,又向林最介绍道:“这是你以后的班主任曹老师,教语文的。”

“我班学生都叫我‘秋雨姐’,你也这么叫就行。”曹秋雨说,“进去和同学们打声招呼吧,以后在班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班长,班长解决不了就找我,回头你记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林最看曹秋雨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说话时的语气和目光让人很舒服,看上去是很招学生喜欢的那种老师。

林最说:“谢谢老师……谢谢秋雨姐。”

曹秋雨看她轻声细语,眉宇间透出平和安然,想来应该是个乖巧的女生,不由一笑。

林最进班之后先做自我介绍。

她说得不多,主要介绍她的名字:双木“林”,“最好”的“最”。

曹秋雨把她安排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又顺便按照上学期的情况给全班都重新调了位置。

班里是三人一排,每个人都有两个同桌。

林最左右都是女生,一个叫孙菲菲,一个叫孟秋,两个人对她都很友好,下课铃声一响,她们就凑过来和她说话。

课间操的时候,林最因为没有校服,站在最后面。

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开始同她搭话,他们基本上是打听她从哪儿来?为什么来?以及其他一些看似话赶话聊出来的天,林最都大方回应着,不热情也不冷淡。

回班之后,班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别班的人,有几个男生在教室后面说笑,林最听到有人问“哪个”,另有人回答“就一个没穿校服的你说呢”。

孟秋戳戳林最的胳膊,笑道:“好多人来看你。”

林最不甚关心,眼睛落在下一堂课的课本上。

身后不知谁喊了声:“陈寂野,这儿。”

这个名字让林最目光一停,她转头,就见陈寂野正把数据线递给一个高个儿男生,男生对他说了什么,他转头,看到她。

那一刻,班长钱云珠恰好来找林最。

林最转身,钱云珠递给她一张座位表:“你拿着认人用。”

钱云珠身高快一米八,林最仰着头看她,为她的细心而感激一笑:“谢谢。”

钱云珠笑:“有事随时找我就行。”

“……”

和钱云珠说完话,林最才想起陈寂野,扭头一看,教室里却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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