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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谢观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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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庭花厅暖意融融,两侧桌案上用炭火小炉闷着热汤茶水,泛出一阵清冽香气。膳房里悉数待命,只等吩咐下来合乎客人口味的夜宵样式。司帷婢女手脚麻利地收拾出暖阁床帐等,熏香烧地龙,从衣食住行各项尊奉莅临的贵客。

侍从们平日跟随耶律慕公干,两关批文也有代拆代阅的时候,知道宋朝出了个极为厉害的公子,集容貌与将才于一身,这样的人物,在两朝都算是凤毛麟角,又得自家公子看重,谁能不小心候着。

就是贵客身边的随从有些奇怪,眼睛蒙着布,像是瞎了,可那人却驾轻就熟摸进膳房,甩下一张“冰粢蓑叶鱼”的方子,潦草道:“就照这单子备饭。”然后匆匆离开。

膳房里的厨娘们大多不识字,于是找到采办头儿颜娘子,叫她拿个主意。炎颜细一打听,就知吃货小主儿来了,说道:“各位姨姐儿莫要见怪,那是我家二郎,得巧在贵客身边差遣,贵客衣食|精细,二郎就沾了几分习气,总要开道铺张,给贵客掌两眼好坏……要我说,这方子详尽,可以做得,不光是照单子烧道蓑叶鱼,还有什么好的夜宵烹制,统统报上来。”

厨娘们为难,说是厅里没有吩咐下来。

常得二公子口彩的炎颜便做主,照着宫廷样式,烧了八菜一汤。

炎颜吩咐完膳房里的事务,暗地里去打听二郎阿银的去向,竟没找到。

转念一想,能让满腹馋虫的阿银弃食不顾还不与她打照面的理由,不是吃饱了就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她回到偏院,拿出给阿银置办好的衣帽鞋袜,放在床上,再回膳房主事。

膳房的八菜一汤毕时呈进花厅,色泽鲜美,气味淡雅。

婢女们低头出入,进菜布席时悄无声息,一丁点的杯盏碗碟磕碰之声也不能闻见。耶律慕忖度秋上颜色淡淡,全程无任何眼风发落下来,只看着茶水案,应是不喜见外人的,连忙唤婢女们退下。

待清了场,耶律慕温声说道:“楚世子舟车劳顿,亲临苦寒之地,实在令如是惶恐。如是观世子您身子贵恙,躬行请示,能否由如是延医问药侍奉您?”

秋上道:“不用。”

耶律慕,字如是。问话贴心又诚挚,遵循贵客主意,不擅作主张把医官请到,犯了贵客的忌讳或眼嫌就不好。

秋上自进堡起,就全然无动作。外界传说他得了“沓风之症”,先残四肢、再绝气脉、后夺嗓音面容,逐渐成了僵死之人,实在与他的外形契合。

他受针痛限制,平素绝少显露动静,一是降低辽人戒心,二是向圣上示弱,他是有疾痛在身的,不至于手眼通天,在圣上的耳目前阴私行事;三是听从父王,先残自身,让圣上放心,较为便利地受诏领职。

正临圣上御人寻才肃清边务,三司举荐了他的名字,父王就毫不犹豫的把他丢了出来。

丢来磨砺磋琢也就罢了,还给他拍进四根毒针开局。

娘亲心疼他,私下传他舒痛法子,并悄悄递来消息:你爹的哨铺铺到了边关青县,给你开通了传信之便,再朝外走,就是辽朝的海津镇,眼瞅着没出路了,因为海津镇的地理位置,抵在了青县的头上。

秋上自然要布置方案,亲自来海津镇过问一趟。

眼下,耶律慕意态恭顺,省了他不少口舌麻烦,还关心询问他的病体。

秋上冷淡道:“四肢不能如常,仅以右臂运些余力。”

耶律慕关心道:“既是不便,不如由如是擢一位手脚伶俐的,来伺候世子。”

秋上照样冷拒,“不用。”

这贵客一进门,目无斜视,矜淡如雪,着实让耶律慕有些惶恐,连忙找些能引起贵客兴趣的话题:“世子不添点饭食么?寒舍简陋,所幸厨娘手巧,听闻还是照您开的单子烧制的。”

秋上随眼一逡,见到锦缎玉桌上,当真有熟悉的菜肴,开口道:“传阿银。”

耶律慕猜测阿银应是随车的属从,回道:“刚听门房来报,佐驾去了偏院歇息,与这儿有些脚程,我即刻唤人去请。”

秋上不置可否。

耶律慕行了礼少陪,到门口吩咐铁匠去找人,再回来时,又听到秋上说:“找谢观微来。”

信使谢观微进退最为持礼,听传自家公子到了,早就候在了院外,与领命寻阿银的铁匠打了个照面。

他进门时,带来一阵疏朗的气息,与各处见礼,有条不紊。

人长得清正秀雅,恰到好处。

他还有另一用处,就是深度主子的意图,替他传声示令。

果然,谢观微看到公子目光移到车座扶手上,才浅浅发落一眼,就朗声说道:“我家公子奉明珠两颗,拜于节下。”

他取下通透的夜明珠,拾进玉缎托盘里,朝耶律慕拱手行礼,“明珠内有萤石,照亮赏画儿,是个雅事。”

耶律慕还礼,“如是才疏学浅,正愁金卷无明光指引,怕不得要领。如今世子垂示明珠,替如是解决了难题,礼尚需往来,如是斗胆奉上玉尺丝帛,请世子笑纳。”

侍从捧着雪纱般的丝帛与洁白无瑕的玉尺,躬身走到秋上跟前一丈远停下,持礼不动。

丝帛,喻示化干戈为玉帛,临场结盟之意。而奉上玉尺,有请人裁夺之意。这两样礼物,道明了耶律慕欲结交依附秋上的意蕴,选择得文雅又恰当。

秋上掠一眼托盘,谢观微进步说道:“多谢节下美意。”

耶律慕点头示意,侍从收拾好结盟的礼物,先行退下。

秋上道:“图。”

谢观微进而释疑,“我家公子想请节下,即刻赏鉴图卷,明珠配名作,实在两全其美。”

都听人提点两次了,耶律慕从善如流,在贵客前展开了图卷,蒙在夜明珠上看了看。

原来走笔清楚的线路下,显露出秋上隐墨标注的几处地界,有海津镇,旁边互为唇齿的几座县镇,均在辽国境内,用笔圈定出来,意示可以帮耶律慕拿到手。

耶律慕焉有不知“欲进还退”的策略,又闻中原“取舍有道”,他自己得了几座城,相应地就要给予人好处。

图上倒是没有标注出秋上想要什么,耶律先前与秋上仅有一次疏落交道,算不上熟稔,他稍一打听这人的名声,盛传而来的便是:城府深、定力韧、曾一人覆灭一国、凶险异常。

这些消息满满的告诫意味,与秋上结盟,就是与虎谋皮,极有可能被吃得渣都不剩。

可耶律名下的头下军州,被夷离堇霸占海津镇盐务、课税等事宜,不着手根除,也未免显得他太过窝囊。

这个时候,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夷离堇的骄横无度与秋上的冷戾强盛,耶律更倾向于后者。

他的玉容颜色希微,谢观微才抬眼逡一下,就微微笑道:“节下忧虑之事,我家公子也有所耳闻。现在这种局面,不上不下,让节下难以取舍,其实贵朝宗室有言‘识者以谓合住一言,贤于数十万兵’,应是替节下做出表率了吧?”

——有见识的人说一句话的作用,往往胜过数十万军队。

耶律慕拱手道:“谢大人所言极是。这话正是太祖弟孙,耶律将军的座右铭。如是自诩为‘汉学通’,却未想世子及大人,对我朝俗务了然于胸,如是险些在二位面前班门弄斧。”他向秋上长一揖礼,说道:“如是不才,愿领将军之教诲,与世子诚意说合。”

他这意思,就是答应了秋上的提议,后面条件随君开。

秋上颔首示意。

花厅里一场商谈,确立了两方结盟的地位。

耶律慕请秋上及谢观微入席。谢观微落后一步,侍立于秋上车侧,恭声询问:“公子用些饭食?”

冰粢蓑叶鱼、千层玲珑塔、金玉琉璃瓦,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放于桌上,贵客不示意,主家不知哪里的款待出了差池。

良久,秋上说:“用阿银。”

他不说用饭,偏生“用”阿银,实在令耶律慕眼拙,哪道汤食菜肴可以生吞了阿银。

谢观微却听懂了,“我再去请。”

他出门,施了一锭银子在值务侍从手里,向他打探阿银是何人。

侍从道:“我瞧见一个小郎君推着贵客来的,行到眼前这拒马道上,没跟任何人见礼,突然转头就走了。贵客由公子迎进门,小郎君随处游荡了一番,后去偏院落脚。”

谢观微拱手问:“我家公子传了两次阿银,阿银却未来,又是何种道理?”

侍从躬了躬身答:“小郎君生有眼疾,在下猜测,或许他夜半瞧不清路,到处磕磕绊绊的,行走不成吧?”

谢观微笑了笑,“多谢。”未曾再语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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