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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川不辞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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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与孔成玉走到深处,里头出现了一个房间,与山外相连,已到了明鬼峰的另外一边,正对着持春峰的求己崖。

古木苍苍,绿染林皋,若不从外头仔细看,发觉不了这里。

这件屋子脚底铺着清水石,光亮照在上面看上去盈盈,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让人疑心是否会一脚踩空。

会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已经老去禅心的道士,就是尚且饮冰凉血的侠士。

屋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眉眼恬静,身姿亭亭,并无娇矜气,一头乌发梳着妙常髻。

或许是在明鬼峰待久了,她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这却并没有折损她的气质。

孔成玉微微侧身,向魏危简单介绍:“这位是明鬼峰的姜峰主,也是我的母亲。”

中年女子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朝孔成玉与魏危两人微微一笑,有种说不出的丰韵。

“我姓姜,名辞盈。”

姜辞盈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魏危却总觉得她身上有着更加拨人的气质。

波涛汹涌的大海纵然内敛,也可依稀可想象十多年前她初来儒宗时,芍药花色灼灼,雍容而耀眼,腰系革带,脚踏乌靴的肆意模样。

然而再定睛一看,不过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笑容,娴静的明鬼峰主。

**

姜辞盈听孔成玉讲完来龙去脉,不由挑眉道:“竟有这样的事?”

她接过魏危手中的太白诗集细细研究,得出的结果与孔成玉一样。

“……”

“这一批书是随着乔长生来儒宗授课时一起捐过来的。”

姜辞盈颇为感慨地摸了摸这本诗集,仿佛穿越时光与故人相逢。

“许多年前,日月山庄也以文采出名,乔长生的外祖母就是藏书大家,她嫁到日月山庄时书籍运了整整十六匹马。她的女儿乔青纨八岁作赋,文采斐然,后来专精篆刻。我少年游历江湖时去过扬州,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子,可惜和乔长生一样,身体不怎么好。”

“‘日月昭昭,朱笔可鉴’,凡是出自日月山庄的藏书都是精品,后来日月山庄到乔青纨这一代专攻武艺,山庄藏书的名号渐渐就没落了。”

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姜辞盈还觉得历历在目。

“乔长生当时受母亲嘱托,运了一车珍本来儒宗。说明鬼文阁闻名天下,这些书放在日月山庄不免埋没,不如捐到这里以示后人,总不辜负。”

“我记得这些书分成了两类,如《太白诗集》这种市面上并不罕见的放到了外头的明鬼文阁,一些孤本珍本就暂且放在石室里抄录整理。”

姜辞盈唤了一个白衣女子进来,将腰上佩戴的峰主木牌给她,叫她找两样东西,一件是文阁的借阅记录,一件是记录了当时收下藏书的明鬼书目。

趁着这间隙,姜辞盈开口问道:“魏姑娘既然能认出这几个百越文字,不知是否精通百越文?”

想起陆临渊说的,魏危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见魏危摇头,姜辞盈甚是惋惜:“自二十年前那一场混战,百越与中原的交流几乎断绝。听说如今的百越也不再用这些字,我怕百越文字来不及记录就此失传了。”

魏危想了想百越如今的情形,迟疑停顿:“……应当不至于。”

女子脚程很快,很快将要找的东西与木牌一起奉上。

姜辞盈快速翻了一遍借阅记录,上面写着这本太白诗集在放到外头文阁的当天就被陆临渊借走了,上头还签着陆临渊蝇头小楷的姓名。

姜辞盈颔首道:“既然如此,这上面的百越文字大约是从日月山庄到这里之前就有的。”

姜辞盈又找来当时整理抄录这些书籍的博士,他们都表示对这几个文字有印象,以为是日月山庄那边别具一格,喜欢在书上到处盖章,既然如此,多个像是画一样的涂鸦也不足为奇,当时也没有细看。

姜辞盈挑眉,这下连孔成玉有些讶然,问什么盖章图画?

盖着“日月昭昭”印,等同日月山庄最好一批的家刻本藏书,怎么会和章总的藏本一样,到处盖章?

“没有那么夸张。我记得似乎每一本在角落盖着一字单章,不碍观瞻。”白衣博士笑道。

“文人本就爱闲章,北朝有个自号十二峰人的,有一枚‘天下第一伤心男子’印,盖到了《燕山山居图》的山石上,被后世大骂。”

这话逗得周围一片笑声,向来不苟言笑的孔成玉也不由莞尔。

“有些意思。”姜辞盈淡笑,十指交叠放在腹部,右手食指摩挲着指缝,垂下的眸子中却若有所思。

姜辞盈叫这些博士回去,接着吩咐身旁的白衣女子将当年日月山庄捐赠的那些书都找来。

共计二百三十五本。

房间不一会就被书籍铺满,姜辞盈低下头翻阅,孔成玉问:“母亲,是哪里有不妥吗?”

姜辞盈只道:“想起了一些旧事。既然这些书都是一块来的,或许和百越文字有关。”

姜辞盈翻阅的速度很快,纸张哗啦沙沙作响,十指在其中翻折往返,像是眼花缭乱的剑招。

魏危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姜辞盈,姜辞盈也察觉到什么倏而抬头,朝她一笑。

姜辞盈的手指并不好看,到处可见薄茧。

这样的茧子魏危见得多了,不是文茧,而是——

剑茧。

目测她手上积年的茧子,可以想见当年她也是江湖上一位名气不小的侠客。

“……”

女扮男装的孔成玉,曾为剑客的姜辞盈,孔氏这一家走得当真都不是寻常路。

姜辞盈沉吟:“当年去扬州日月山庄作客,乔青纨烹茶以待,指堆积书史,笑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如此爱书,不像是会在藏书上留章的人。”

“我在想是不是其中有些不能直接为人所道的东西。”

魏危于文人书籍印章这一道上并没有什么自己的见解,倒是孔成玉帮着自己母亲整理书册时,低头说了几个想法。

姜辞盈尾音上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

她随手挑出几本书,找到盖着单字章的那几页摆在一块,似乎找到了什么规律,但过了一会又重新打乱,蹙眉望去,始终不得章法。

过了片刻,姜辞盈才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书印得很早,乔长生大约也不清楚其中的关窍。可惜我与乔青纨并无多大交情,如果魏姑娘将来去扬州,或许可以问个明白。”

这话的意思就是明鬼峰暂时只能查到这里了。

魏危来之前就知道直接找到写这百越字的人不大可能,所以也没有太失望。

知道诗集来自日月山庄,这已经是一条抓得住的线索了。

魏危开口道:“希望二位为我保密。”

姜辞盈淡笑:“这个自然。”

魏危又问:“还有,这本诗集我可以带走吗?”

姜辞盈顿了顿,却是孔成玉回答了她:“可以。”

姜辞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道。

“如果这些书里还有什么发现的,我会叫成玉与你说的。”

**

山色朗润,峰峦窈窕。

近日不知道为什么,陆临渊又清闲了一些,今日还能等到魏危从明鬼峰回来。

魏危推门而入,正看见陆临渊穿着儒宗弟子的青色袍子,恹恹地支着下巴,坐在院中石阶上,和钓鱼一样。

陆临渊等了半天,终于有一条鱼上钩了。

魏危推门进来,院中石桌上摆着一海碗粥。

汤底是猪骨熬成的骨汤,又用籼米熬上整整一个多时辰,加上慈姑块、鱼片、虾仁,还有去岁晒干保存的莲子,粥水糯香,正是夏日没什么没胃口时的吃法。

虽有桐花树遮阴,但院子中间还是太热,魏危端起半温的粥,一撩袍子,坐在石阶阴凉处。

石阶上头摆着一个小桌子,刚刚好够两个人支着胳膊靠上去。

魏危与陆临渊一左一右,和门神一样坐着。

廊下探进几枝碧绿的桐花枝条,翠绿鲜亮。

陆临渊困倦的很,知道魏危回来了,他抬起眼睛,打量着她的脸色:“去那边问出什么来没有?”

魏危拿着白瓷勺搅着粥,瓷器碰撞发出叮当声响:“不算没有消息,至少知道了这本书是日月山庄那边捐来的。”

陆临渊整个人的分量都压到了小桌上,闻言懒洋洋嗯了一声,问:“日月山庄,乔长生那个?”

魏危低头喝了一口米粥:“乔长生大约不清楚来龙去脉,而且我也不是很想问他。”

如果此地危险这个几个字是来儒宗之前就有的,那么提醒后来者的地方就该是日月山庄了。

“你就算想问乔长生,他最近大约也没什么空闲。”陆临渊圈起胳膊趴在小桌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从上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家兄长要来儒宗看他。”

魏危抿着粥,声音淡淡:“困了就去屋里睡觉。”

困得半死不活地说话,说一句话就像倒欠对方了钱一样。

陆临渊得寸进尺,很好意思地圈起大半个小桌:“太热了,在屋里头睡不着啊。”

魏危:“我可以帮你。”

闻言,魏危眼见着陆临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好像有些高兴,又好像有些复杂,半晌嘴唇翕动了一下,一双眼中竟然生出一点期待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魏危眯起眼睛,搞不懂陆临渊在发什么神经:“后脑勺敲一下,控制好力度,能昏过去正正好两个时辰。”

陆临渊:“……”

陆临渊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魏危,自己闭上了眼睛。

他肩膀松懈沉下去,呼吸逐渐匀长,靠在台阶上的小桌子上睡着了。

这些天陆临渊也确实睡得很少。

魏危本就不多的良心匀出丝丝半点落到陆临渊头上,心想着外边虽然凉爽,但睡着了怕进风,要不要抱他进屋里睡。

但想了想又算了,怕陆临渊不要脸皮地讹上自己。

说不出的什么香在屋外香炉中静静地燃,明净阳光透过桐花的缝隙,连魏危也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逸。

远处传来一声缱绻慵懒的猫叫,轻风吹过树林,树叶像是琉璃碰撞一般,沙沙作响。

一刻钟后,陆临渊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

那一碗粥已喝完了搁在一边,魏危拔出霜雪刀,正低头拿棉布细细擦拭。

岁月静好,沉水香的香气随风飘来,茶也凉了。

陆临渊捞起茶壶倒茶润了润嗓子。

那双桃花眼睡饱了,眼角往上一挑,微微眯着眼睛,竟成狐狸模样。

陆临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眼下儒宗山里还不算太热,后面盛夏,坐忘峰有冰块的份额,晚上开着窗子吹风,比井口还凉快。”

“到青城最热的时候,三叠峰的公厨会开放冰鉴,午时还有乳酪酥山与里木冰水吃,用绿豆粉、薄荷加白檀末制作的玉露霜,还有浇上冰酪、新摘的樱桃。”

“……”

魏危斜看陆临渊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想勾着她留到夏天?

陆临渊轻轻笑了一声:“那你想留下来吗?”

魏危没说留,也没说不留,只说:“我要做天下第一。”

她总是要走的。

不过想起这件事,魏危就想踹陆临渊这个她天下第一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一脚。

陆临渊微微叹气一声,道:“快了。”

“什么快了?”

“乔长生的兄长要来,虽然日月山庄和儒宗一样不入江湖排名,但我想以他日月山庄年轻一辈翘楚的实力,江湖上也排得上名号。”

“你的意思是叫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和乔长生的兄长商量商量,切磋一二?”

“这倒不是。”

陆临渊抬眼看向檐上的天,白云翻卷而来。

“我的意思是,等我赢了他,你就不必和他打了。”

“……”魏危眯了眯眼睛,停下擦刀的动作。

“陆临渊,我想问很久了,你这中原第一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陆临渊无所谓地笑着,一双桃花眼浅淡:“自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

寻常人说起这些,大多要说自己修行如何艰苦云云。

陆临渊是魏危头一个遇见这么有自信的人。

“况且梁祈春没有和你说么?”陆临渊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双桃花眼浅浅,像是看透了一切。

“儒宗有一块试剑石。”

魏危看他一眼,霜雪刀推回剑鞘,刀刃破空之声,像是薄冰在心口擦了一道,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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