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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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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林绾都没再见到闻景。

闻家宅院宽敞,若是有心避开,那便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次。

何况,林绾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扶荷轩,院子内。

“万贯!哎,胡了!”林绾支着一条腿,手肘撑在腿上,豪气十足地扫视一圈。

朝她们逐个摊开手掌,“给钱!”

石桌上坐着四人,除林绾外,其余三人皆是陵州城内官宦或是富商的夫人,原先在首饰铺子采买时认识,渐渐凑齐了一桌人。

分别是县令夫人柳氏、布庄掌柜夫人何氏,以及同知郑庆元的夫人张氏。

其中,郑庆元是林世修的副手,私底下往来密切,其夫人张思卿和林绾相识时日最长,十分熟稔。

还是个八卦的性子。

“阿绾今日手气不错嘛,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张思卿将一小堆银子推到她面前,丝毫没把输钱当回事。

“哪有什么喜事?”林绾一边收钱一边说道。

张思卿和柳、张二人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谁说没有嘛,前几日不是才和你们家闻老板一道去庄子上游玩,我家官人都同我说啦。”

林世修是个不安分的,花街柳巷没少去,郑庆元在他手下当差,自然也难免沾上些脂粉香气。

偏偏张思卿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爹娘独宠着长大,脾气火爆,但凡让她嗅见,必定是要拿着扫帚追着打一顿的。

因此郑庆元在他家夫人面前,不敢欺瞒,事无巨细地汇报。

“所以,你们夫妻二人还未圆房吗?”柳氏问出众人最感兴趣的问题。

林绾笑着睨她一眼,重新摸了把牌。

“没有。”

温泠的事情一直横隔在二人中间,他们原本就是冷淡疏离的状态,如今又多了这一桩事,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更别提圆房,闻景只剩下不足半年的寿数,孩子生下来她还得独自拉扯长大。

太累。

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三位夫人也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牌局上。

张思卿忽地想起什么,提起前两日听到的传闻:“林蓁议亲一事你可还记得,原本林知府有意将她许配给顾家,然而顾家公子刚中举人,马上就要赴京赶考,便把婚事婉拒了。听闻林蓁在家里发了好大脾气,大吵大闹砸东西,林府上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林绾略有些诧异:“还有这事?”

“顾栩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三年前顾及林知府的官威不敢当面拒婚,婚事一拖就是三年,如今成了举人,若是再中个进士,授了官职,底气更足。”

这事说起来还有些唏嘘,顾栩与林绾打小便认识,也算得上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当年林蓁和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林世修原打算将林蓁许配给闻景,将林绾许配给顾栩。

奈何闻老爷去世,闻景临危受命,闻家正是风雨动荡时,林世修哪敢将掌上明珠嫁过去?

再一瞧,顾家家世清白,其子又勤勉上进,未免落人口舌,便私自将两桩婚事调换了。

结果三年后,却是这般光景。

她们虽不晓得林绾先前在林府的光景,却也看不惯林世修这般做派,语调中有些幸灾乐祸:“这要是再拖下去,林蓁可就难议亲了。知府千金又如何,不也婚事受阻?”

林绾笑了笑,没作声。

当年她与顾栩还颇有些情谊,得知家中许婚,二人都没什么意见。然而顾栩生得一副好皮囊,林蓁早早地就将芳心暗许,后来替嫁一事,亦有她寻死觅活逼迫林世修的缘故。

她的夫婿命不久矣,林蓁的未婚夫远赴阏京。

说来,命运也并无不同。

斜阳残照时,各府的马车陆续来接她们回府,张思卿临走前特意叮嘱她:“瞧着林蓁这架势,你嫡母大娘子很快就要将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得提前提防着,同你官人打好关系。”

“旁人说什么,都比不过枕边人一句话啊。”

林绾站在府门前,身影落在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中,难免显得有些孤寂。

她目送几人离开。

侧门上来了架运送蔬果的马车,较之往常的要大上许多,门上小厮见到林绾,腼腆地行礼微笑:“小的见过大娘子。”

林绾微微颔首,余光扫过街上的百姓,面上大多洋溢着笑容,穿上新衣。

忽地想起今日是岁末之日,明日便是冬至家宴了。

每年冬至都要祭祖,操办家宴一事由她负责,每年冬至阖家团聚,赵氏借机和在闻景面前扮慈母,她远远坐着,像个看客。

今年约莫也不会有例外。

刚要转身回府,就看见一人打马归来,落日熔金,金灿灿的斜阳打在他后背上,整个人都镀了层金色的光晕。

闻景翻身下马,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逢恩跟在他身后。

看向她的神情微诧:“怎么候在门口?”

林绾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就想溜,奈何对方已经看到她了,没跑掉。

只好硬着头皮扯开一个略显尴尬的笑:“今日邀几位夫人入府小聚谈心,出来送送她们。官人今日回来得这样早,是商铺中事务处理完了吗?”

闻景的墨色鹤氅上落了一层薄雪,唇色浅淡,映得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大好。

“谈心?方才我来时见着张大娘子,唉声叹气的,想必输了不少银子罢。”他的嗓音依旧清冽,只是带了些病气,出言打趣她。

林绾听后微微一愣,忍不住在余光中偷偷打量他,顾不得他的挪揄,关心道:“官人可是身体不适?”

闻景用手抵着鼻尖,低低地笑咳了一声。

“忧思所致,无碍。”

他有什么可忧的?又有什么可思的?商铺的事务他处理起来是得心应手,从未见他出过什么纰漏,横竖不过是后宅之事。

想来想去,还是温泠。

于是就见林绾走着走着,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弹到墙边发出一声脆响。

“是吗,那官人可得保重身子,明日就得进九了,真正冷的还在后头,莫要病倒了。”

病倒了我可不照顾你。

闻景挑了挑眉,似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话外音,仍是道:“谢过夫人关心。”

三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花厅上,林绾远远瞧着花厅上坐着一人,疑惑地问闻景:“今日有客?”

闻景点头不语,走近前才发现厅上那人是林世修。

“岳丈大人久等了。”

见到两人并肩同行,林世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林绾的目光中有些许躲闪,“嗯,为父有些事要同晏如商量,你先去忙吧。”

当日在桐安庄林绾说的话,言犹在耳,回府后又忙着处理那祖宗的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眼尾的褶皱都深了许多。

林绾应下,客套地问了句:“天色已晚,父亲可要留下用晚膳?”

一想到他马上要跟闻景商量的事情,林世修面上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说:“不必了,为父说完便回府去。”

见她干脆利落转身,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处,林世修这才转向闻景。

“晏如啊,是岳丈对不住你……”

这样的开头,往往没有什么好事。

闻景已经猜到一二,领他落座,看了一眼逢恩,后者上前沏了盏茶。

“都是一家人,岳丈大人此话生分了。”

“这声岳丈,唤得老夫心中羞愧难当啊…”林世修摇头叹息,“当年老夫人上我家提亲,我瞧着你这孩子就是个有本事的,心中很是欢喜,就将这门亲事应了下来。”

“老夫人原是相中的嫡女林蓁,可叹当时林绾亦在议亲,眼红这门婚事,便哄骗蓁儿换嫁。这三年过去了,你们二人夫妻情谊寥寥,林绾花钱如流水,不善管家,都是赖我当年一时糊涂,害了晏如一生啊!”

林世修长袖掩面,说得情真意切老泪纵横,门廊上的林绾停了脚步。

当年明明是他央着自己替林蓁嫁过来,怎的如今又成她抢了这门婚事?

她垂眸盯着手里端着的姜茶,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闻景往门外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此话差矣,阿绾与我成亲三年,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岳丈不必自责,如今也很好。”

林世修试图从他的话中找到支撑点,“若真的有这么好,岂会至今也未……”

圆房二字他没说出口,闻景已然意会。

“此事不急,我与阿绾还没有要子嗣的准备。”

手里的茶盏微微摇颤,茶面漾起一圈圈水波,在夕阳的暖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里头的人不依不饶;“晏如啊,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知晓你心中有苦难言,趁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该及时弥补才是。”

闻景问:“岳丈准备如何做?”

林世修道:“如今小女林蓁仍待字闺中,这些年老夫人对林绾颇有微词,也常念着蓁儿,不妨……将蓁儿也嫁进来,做你的平妻如何?多个人替你分担也好。”

平妻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妾。

照林蓁那个性子,断不可能进门做妾,多半是想着进门就把林绾赶出去,独占闻家的家产。

这一家人算盘打得响,趴在她身上吸足了血,如今又要将她一脚踢开,换自己的宝贝闺女来享福。

闻景默了片刻,嗓音微冷。

“此事不妥,令嫒本有良配,太过委屈。何况,我也没有纳妾的念头。”

忽然,门口传来逢恩惊诧的声音:“大娘子怎的不进屋?”

林世修猛地站起,愤怒地盯着门边,企图用这样的情绪掩盖住心虚:“进来!”

此话刚出,他也觉得不妥,闻景还在一旁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幅气势熏灼的模样。

林绾缓缓走进厅上,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一语不发。

她低垂着头,看着林世修的袍摆,忽然想起幼时的许多次,她躲在林府的角落里,偷偷看着他抱着林蓁骑脖马。

而自己的饭菜,永远都是冷的、缺的。

那时她想不明白,后来却懂了。

无关血缘,人心本就是偏的。

“我与你夫君议事,你一介后宅妇人,岂能窃听?我真是白教你了!”家中糗事被旁人听见,林世修一时恼羞成怒。

林绾干脆礼也不行,将手里的姜茶搁在案几上,端坐在闻景身侧的圈椅上,仰头看林世修。

她仔细端详许久,轻笑出声。

“当年父亲瞧不上闻家商贾出身,怕二姐嫁进来吃苦受难,央着我替嫁。如今我嫁作人妇,二姐婚事不顺,一切倒成了我的不是。”

林世修一向在外人面前装出个温文尔雅的模样,现在却是装也装不下去了,一张老脸不知何处搁,气得伸出巴掌就要往林绾脸上招呼。

林绾不恼也不惧,平静地盯着他,那一巴掌却出乎意料地没落下来。

“岳丈大人,这里是闻府。”闻景轻而易举地箍着他的手腕,嗓音里有了警示的意味。

林世修被驳了脸面,气昏了头,手指林绾:“孽子!我真是白生你养你,跟你那个娘一样!”

他到底顾及闻景的面子,气得拂袖而去。

林绾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当他有多厉害,从小到大也会只会骂这一套,不带换的。”

闻景扫了一眼几上的茶盏。

“外头雪重,夫人特意备了两盏姜茶,还是忧心我和岳丈受寒。”

她端走茶盏,语气不明:“茶凉了,我再给官人换一碗。”

闻景指节轻叩着扶手,垂眸沉思。

冬至这一日,林绾早早地命裁缝铺量体裁衣,给扶荷轩上下都添置了新衣。

林绾靠在榻上,厨娘恭恭敬敬候在身前,仔细听着吩咐。

“鲈鱼莼菜更虽鲜美,但要注意把鱼刺剔干净了,三哥儿四姐儿吃了可了不得。”

“二房三房也要来,二叔酒醉了容易说胡话,吩咐下人注意着,少添些酒。”

厨娘应了一声,去后厨准备家宴的食材。

桂秋掀起珠帘走近前,将炭盆往林绾的方向挪了挪,自个儿头发丝上的寒气才刚刚消融。

“今儿个是真冷啊,过了三九就是寒冬,乌桐街的老裁缝新送来件纯白狐裘,绣了团花暗纹,大娘子您瞧瞧。”

狐腋下的皮毛最为轻薄保暖,狐腋纯白,因而狐白之裘,价值千金。

乌桐街的裁缝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出这么一件千金裘,转手就送进闻府。

林绾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狐裘,嗓音清脆灵透:“有心了,今岁的冬衣已经裁制完毕,待明年开春后,便请他入府量体裁衣罢。”

“好,我这便告知他去。”

闻府上下都为了冬至家宴忙上忙下,游廊上来往下人行色匆匆,偶尔埋怨一两句。

扶荷轩内难得静了下来,林绾推开窗,望着外头屋檐上厚厚一层积雪,檐下鸟窝不知何时产了几个蛋,整齐地摆在窝里。

祭祀完,全府上下都在余春堂用晚膳。

二房跟三房是闻老爷的庶出兄弟,闻老爷还在世时,往来还算密切,自他去世后,虽同住在府里,却不大见面联系,只剩下冬至和除夕家宴。

赵氏惯是个菩萨面,不论心里有多少算计,面上也丝毫不显,正热络地二房和三房几位嫂侄聊着。

林绾百无聊赖地坐在边上,专心对付着面前的莼菜鲈鱼羹,闻远坐在她身侧,瞥了一眼她的吃相,很是嫌弃地说道:“你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吃相怎的这么不文雅?”

林绾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鱼肉,送入口中,半是调侃地回道:“按长幼,你该唤我一声二嫂。”

到底是在家宴上,闻远不敢太放肆,特意压低了声音,目光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就你?我娘可说了,你和二哥成婚三年没有子嗣,还不如早早迎娶温泠表姐进门。”

林绾并不跟他多计较,小孩子家家的,怕是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表姐已经被闻景无情地送回老家了。

用完膳后,几个小孩子在院子内放烟火,林绾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走到僻静的湖边,燃起手中的一小节炮竹,丢入湖中,炸起一小朵水花。

不远处玩笑打闹声响起,隔着树影绰绰,有些听不真切。

林绾忽地想起,出嫁前在林府时,每逢佳节家宴,厅上热闹非凡,彼时她也是像这般,缩在一个清清冷冷的角落,孤寂地听着那头的动静。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怎么在这?”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闻景微红的面容。

“官人饮酒了?”她有些诧异,从未见过闻景饮酒,这还是头一回。

闻景顺势站在她身侧,清冷的月色洒在湖面上,投下一道波光粼粼的月影。

“堂兄弟酒量好,我酒量不行,两盏就倒,出来躲躲。”

林绾今日心情烦郁,顾不上同他扮演贤妻,忽地一笑。

“我瞧着官人事事精通,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闻景闻言也笑,二人的笑声在湖面上回荡。

“夫人高看我了,无能为力之事颇多,酒量是其中一项。”

或许是因为方才闻远的话,她忽然想起被送回老家的温泠。

“对表姑娘也无能为力吗?”

闻景默了许久,嗓音中听不出波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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