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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赴宴(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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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李茵转过身,站在周清棠右后侧,跟她一起同来人打招呼。

沈慕之在离她们三尺之距处停步,微微低头回礼,“宋小姐、周小姐。”

清润的声音似水,潺潺流过。

李茵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雕花罗扇拿高了些,低眉垂眼,目光从脚边葱茏矮草上掠过。

她的脸色有些发烫,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还是高估了自己,莫说盘问什么了,现下见了人,连说话都有些难……

她不说话也就罢了。沈慕之浅淡的眸子低垂,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开口。

许是这其间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周清棠忍不住干巴巴笑了两声,调侃道:“沈大人不是一贯醉心公务不理世俗吗?今日怎么有空来赴宴?”

她偏头,略锐利的双眼添了疑惑,“我总觉得沈大人是吸风饮露的仙人,实在难以想象大人坐在酒宴上与旁人觥筹交错的模样。”

沈慕之有些无奈地勾起唇,“周小姐谬赞,在下不过是个俗人。”

湖光潋滟,细碎晴光映在他的白锦宽袍上,此时此刻,再好的景色,都难以媲美。

李茵的手按在玉骨扇柄上,眼睫微颤。

“沈大人与令章妹妹认识吧?听说沈大人身陷险境,是令章妹妹所救?”

沈慕之的目光轻轻落在李茵身上,语气诚挚,“是,宋小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

李茵闻言微微抬眸,却在与他对上视线之前率先错开。

“那便是早已熟识啰?”

“嗯。”这下倒是李茵开口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此地开阔,有湖无山,是个夏风可以肆意穿行的地方。不知为何,周清棠此刻总觉得怪闷的。

她极力在脑中搜刮合适的话题,但始终一无所获,忽然,她一拍脑袋,“哎呀!我母亲今早交代,要把备的礼物拿给明夫人,我给忘了!”

周清棠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真是不巧,我还有要紧事得办,此处美景还是留给你们慢慢欣赏罢,我先失陪!”

“哎……”

李茵挽留的话还没有出口,周清棠已经跑没了影。

微风和缓,拂过沈慕之微蜷曲的手,同时缠绕起李茵鬓边的碎发。

他们面对面伫立,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沈……”

“许久……”

两人同时开口,均是一愣。

李茵退开半步,再度与他错开视线,用罗扇遮住了下半张脸,“沈大人先说吧。”

眼前人黛眉如柳,眼似横波,沈慕之温和的视线落在她眉宇间,“许久未见,宋小姐别来无恙否?”

“劳沈大人挂心,我一切安好。”

这是他们自云溪村回京,竹林苑一别之后,第一次脱离了或人群纷杂或穆然严肃的场景,在无人打扰之地再度相逢。

时隔近四十天。

李茵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真的见面,她又不知从何问起。

是先问为什么要骗她?

还是,先问从前的承诺今日是否还……

“阿茵,对不起。”

熟悉的清润声音,熟悉的称呼。

热泪涌出来,李茵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忽的抬头,顶着盈满眼眶的泪定定看着他,“对不起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往往就是从交换名字开始……是我骗了你,辜负了你的信任。”

长风在此肆意游走,吹得李茵的眼睛有些疼,更卷得她心中许多不知名的复杂情绪渐涨。

“当初在云溪村,你隐瞒真实姓名,我能够理解。对着一群陌生的人,为了自保,修饰掩盖一些东西无可厚非。”

李茵仍望着他,眸光似水,里面不知盛着怨恨还是什么,“但是,回京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觉得她不配吗?

在没有认祖归宗之前,偏远山村里的姑娘不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吗?

沈慕之神色微伤,浅淡的眸子蒙上一层苦涩,“因为,我说过,要为阿茵找到真正的家。”

恍惚间,李茵仿佛回到了那间低矮的屋子,前院篱笆墙上,淡紫蓝白的牵牛花缠绕,随风微动。

他信守诺言,确实做到了。

“我更怕你会失望……”

沈慕之顿了顿,眼中悲戚更甚,“一开始说谎,还会因局势所迫而心安理得,久而久之,就会心虚、后悔、害怕,后来,就只盼着这个谎被揭穿的时间能够晚一些、再晚一些……”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今天,周清棠对她说过,此刻沈慕之又一遍遍说给她听。

可是,她来赴宴,并不是想要听他们道歉的……

李茵向右侧走了两步,手扶上白玉浮雕栏杆,转头眺望湖面尽头。

“我来此,并不是想要听沈大人道歉的。”

沈慕之静静看着她秀美的侧颜,“那宋小姐想要什么?”

“说点别的吧。”

“沈大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宋国公的女儿的?是因为,玉佩吗?”

沈慕之正欲回答,李茵忽然转头,“这次,沈大人不要骗我。”

末了,她又补充,“最好,以后也不要。”

沈慕之闻言一笑,脸上颜色温润似玉,他问:“所以,宋小姐能原谅我上一次的欺骗吗?”

“宋小姐能。”

“那阿茵呢?”

李茵微微侧首,眉间舒展,终于有了笑意,这一笑,凌波潋滟的湖光瞬间黯然失色。

“阿茵,暂时还不能。”

沈慕之脸上笑意未减,走到李茵身边与她一同面对湖光水色,不远处有水鸟凫游,划开波纹。

“是因为玉佩,但不全是。”

“剩下的事情,我不骗你,但也不能告诉你。”

李茵偏头看他,长眉微蹙。

“祖父辞官、父亲病重,这些年来,沈家式微,族中长辈却不甘心。我无法脱离他们行事,事事都需相商,所以,才让你一个人在竹林苑待了那么多天。”

“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怀玉陪着我。”

李茵微勾唇角,眼里流露出狡黠,“我把她带去了国公府,沈家来日不会向我要人吧?”

沈慕之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自然不会。”

“她的身契,不在沈家,宋小姐尽可安心。”

未等李茵细问,沈慕之眸光微淡,转了话题,又道:“其实,不光族中长辈不甘心,有时候,连我也不甘心……”

“但是,宋小姐,”他转头看向李茵,眼中盛着潋滟湖光,“请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

李茵心口一热,“别叫宋小姐了,叫我令章吧。”

“好。”

对岸,湖边凉亭中。

肃王萧澈着一袭绀青蓝圆领宽袖长袍,身姿萧肃,负手而立,正静静看着对岸。

“殿下,您在看什么?”从小跟在身边的小太监见他目不斜视,忍不住问。

“湖中美景。”

说是看美景,但萧澈眼中却没有几分愉快,“那边垂柳依依,攲斜湖面,风景甚美,我们也去瞧瞧。”

方才他看着远处模糊的人影相对而立,心中如虫蚁啃噬,很不是滋味。

肃王殿下身量高,走起路来大步流星,步履如飞。身后的小太监不过一晃神,便落在了几丈外,赶忙跟了上去。

听见身后有皂靴踏在草地上的脚步声,李茵慌忙回头,便见一身矜贵气的肃王殿下漫步而来。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只是,那精致的墨黑双眸中无甚笑意,更多是审视。

李茵敢保证,若不是沈慕之也在这里,她定会和当初在永安楼时一样胆寒。

她与沈慕之一同行礼,“参见肃王殿下。”

萧澈薄唇微勾,“沈大人与宋小姐好兴致。”

此刻他的脸上虽有了笑意,但声音如寒泉冷峭,李茵捏着扇子的手莫名一抖,还是硬着头皮道:“此处静谧,我与沈大人恰巧碰上,不过随意走走。”

沈慕之敛了笑意,“殿下难得赴宴,也是好雅兴。”

肃王的脸色立刻冷了三分。

李茵:……这忽然剑拔弩张起来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她正发愁该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匆匆而来,附在沈慕之耳边说几句话。

沈慕之脸色突变,陡然微凝。

萧澈姿态悠闲地转了转金扳指,语气淡淡,“沈大人若是有要事,便先去吧。我陪宋小姐走走即可。”

看来真是有急事,沈慕之沉眉思量片刻,还是道:“在下失陪。”

他一走,便只剩下李茵和萧澈两个人,那种惧怕的感觉又顺着李茵的脊背慢慢爬了上来。

萧澈不同于沈慕之,他的身上没有文人仕子的温润清高。身处高位多年,总让人觉得他周身萦绕一股大权在握的掌控感,兼之容貌俊美凌厉,颇具压迫感与攻击性。

被他看着,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鬼使神差的,李茵小声问:

“殿下一直都在吗?”

萧澈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怔一瞬,缓缓开口,“从你与周清棠来的时候便在了,此处僻静,比起前院那个吵吵嚷嚷的地方,这里更好不是?”

“是。”

李茵一颗心沉了下去。

那他肯定看见她和沈慕之说话了。

如此想着,她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但萧澈也放缓了步子,在这湖边柳堤岸,始终与她并排而行。

“那日在永安楼,多谢殿下。”

细细想来,若非肃王坚持,李茵可能活不到今天。

从玉佩掉落在宋令嘉眼前的那一刻起,她对李茵的杀心便起。

等等,当时,宋令嘉为什么要除掉她?

心念电转,李茵剥开心头云雾,一阵后怕涌了上来。

这些时日,宋夫人待她太好,宋令嘉也收敛锋芒,一派长姐慈爱,让她放松了警惕,忘了许多本该牢记的事情。

萧澈瞥了她一眼,“看来宋小姐想到了些什么?”

“……没什么。”

“不必谢我,这些本就属于你,却平白无故迟来了十几年。”萧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仿佛只需微风就能吹散,“只盼今后命运能公平些,将从前受的苦都补偿给你。”

归家后,有不少人说过类似的话,或慨叹,或惋惜,但从没有哪一个是这样。

这样语含怜惜。

李茵心口一滞,眼睛又有些酸涩。

沿柳岸缓步几许,清冷低沉的声音响在身侧,“你喜欢沈慕之?”

李茵瞪大了眼睛,满目酸涩一下子憋了回去,“我……”

“看来我没猜错。”

萧澈的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却严肃了些,“宋小姐,恕我直言,你与他不是一路人。”

“国公爷不会让你嫁到沈家,沈家的宗族长辈也不会让他娶你。”

他说的也许是事实,但被当头浇一瓢冷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李茵停步,抬头回道:“不知殿下信不信,事在人为。”

听见这个答案,萧澈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浮起点笑意。

“好一个事在人为,我果然没有看错宋小姐。”

李茵不想与他在这里多纠缠,遂道:“出来太久,恐母亲和姐姐寻不见我,我先回去了。”

“我送宋小姐回去吧。”

“……好,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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