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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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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沉溺又颓废的享受中,林软星逐渐迷失自我。

她将之前的承诺一忘而光。

如果不是裴响在桌上收拾碗筷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凳子腿,将她的手腕震得一抖,手机险些掉下去,不然她都快忘了裴响的存在。

她有些恼火地回头,刚好对上裴响略显抱歉的表情。

那双澄澈的眼神死一般的沉寂,像沉默的火山,又像深蓝的海。

一瞬间,她愣了下。

意识到两人对视已经超过三秒,林软星别扭地转过透去,皱着眉继续看手机。

但手机上花里胡哨的新闻八卦,忽然间变得索然无味。

她不自觉地侧头去打量他,却发现他皮肤白的像雪山,在摇晃的灯光下,照出模糊的影子。

他背对着自己,宽敞透风的灰蓝色衬衫被塞进裤腰里,黑色长裤随风摆动,显现出单薄的身躯。他的发梢上还带着水珠,湿哒哒地粘在额头和耳侧,弯腰的时候还会甩落几缕水丝。

她才想起,哦,今天好像又开始下雨了。

雨很大,还下了点冰雹。

鹅岭村的天气还是那么阴晴不定。

雨天居多,最近又开始频繁下雨,还是暴雨。

林软星出不去门,外婆也因风湿躺床歇着,一切家务都由裴响承包。

在这风雨交加的傍晚,他拎着饭笼过来,那把黑色的雨伞被雨水敲打得变了形,连伞骨都快支撑不住的破败感。

风吹着窗户吱呀吱呀响,头顶的灯泡晃来晃去。

不知怎的,那一瞬,林软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之前对裴响说过的话:

“喂,裴响,我们和好吧。”

“我可以让你跟着我,但是有个条件……”

“只要你去把那家人的狗毒死,我就原谅你。我们重新成为朋友,好吗?”

她笑得天真灿烂,却说出最恶毒的话。

裴响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他明亮灿烂的眼睛,在低头的时候看不清身材,只能看见他僵硬的手臂。

林软星打赌从未输过。

这次也不例外。

她看见裴响屈服地点头,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没舍得毒死那条狗,只是将它嗓子毒哑了。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赢了。

只是她始终未曾兑现她的承诺——

和好。

想和好?

林软星不屑摇头。

在她眼里,裴响始终就是一条狗。

下贱的狗,听人摆布的狗,没有主见没有灵魂的狗。

他甚至都不会生气,哪怕一秒。

有时候,林软星真想看看他愤怒的样子,看看他到底卑微低贱到什么程度,才能奋力反击一次。

可令人失望的是,她一次都没见过。

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包括那天在村口,裴响被女主人揪着耳朵扇耳光那刻,他也躬着身子,沉默不语,像个木头人呆呆的。

林软星轻蔑地看了两眼,从人群中离开。

他好像永远不会表示疼痛,也不会表示难过。

他是个聋子,但也逐渐成了个哑巴,越来越像个隐形人。

所以即使和好了又怎样?

反正她也不会主动跟他搭话,他也无法跟她聊上天,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软星心中掠过万千思绪,看向裴响的眼神更加厌恶。

她冷不丁哼了声:“贱种。”

她知道自己骂他他也听不见。

所以为所欲为。

但不知怎的,那一刻,裴响像是心有灵犀般忽然转过身来。

让刚想多鄙视几句的林软星来不及收回表情,赤.裸.裸的嘲讽鄙夷与厌恶就这么摆在脸上,展现在裴响面前,明亮而刺眼。

裴响明显一愣。

他茫然中有些惊恐,眼神有些无措慌乱,但很快就被沉沉的自卑淹没,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垂在两侧的手也忍不住捏紧了裤脚。

沉默,比以往更沉重的沉默。

林软星尴尬地将表情收回,别开视线。

这像在当事人的面说对方坏话没什么区别。

但很快,林软星就不再尴尬了。

因为裴响匆匆忙忙离开,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头顶的灯泡还在晃动,昏黄的灯光忽左忽右摇摆,窗外黑沉沉的像要坠落黑云,冰雹的声音噼里啪啦炸得响亮。

裴响的背影在黑暗夜色中逐渐消失。

不知怎的,林软星这一次竟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风太大,将半掩的房门吹得摇晃起来,林软星才猛地将门关上。

“近日我省强降雨和强对流天气仍频发,局部地区发生山洪灾害可能性较大(黄色预警),请提前做好防范、防灾避险……”电视里还在播着天气预报。

林软星自言自语道:“不过是条贱狗,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水蜜桃啃了一口。

“呸,难吃。”

这几日,裴响来得快,又走得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恶劣,每次刚将饭碗收拾好,他就提着雨伞和桶匆忙离开。

一晃一个人影过去了,不留痕迹。

起初,林软星还以为是她前几天的行为,惹得他不高兴。

直到她听人说,裴响的养父裴大爷这几天又犯病了,病得比之前还厉害。房门开锁不知怎么被他学会了,昨天摸到钥匙偷偷溜了出去,嘟囔着要去田里找他儿子。

裴响当时正在地里干活,远远就看见,一人影踉踉跄跄朝他走来。

他定睛一看,才惊慌地发现是裴大爷。

结果田埂路太滑,老头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骨头给摔坏了,被送去陈大夫那看看情况。

老人家哪里挨得摔,粉碎性骨折,陈大夫摇头说他治不好,只能紧急送往镇上的医院打药。

一来二去,折腾了半天。

裴大爷被接回来后,神志不清,人也变得更糊涂。

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摔碎的骨头也彻底好不了,只能安心静养。

眼看着又花了一大笔钱,治疗无望,只能勉强稳住现在的病情不恶化。医药费那边还是村长帮忙垫着的,现在裴响正翻箱倒柜琢磨着变卖家产,给裴大爷治病。

大家都纷纷劝他,人老了是这样的。

别做无用功,让裴大爷顺其自然吧,老天要收人,留也留不住。

可是他性子倔,硬是不听。

非要将家里仅剩的一块稍微值钱的木质屏风拖去镇上卖。

大清早就借了一辆三轮,扛着那架沉甸甸的老旧屏风去赶集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听闻此事,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林软星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觉得有些不满。

既然对你家裴大爷这么上心,那又何必再来讨好外婆呢。

一个都照顾不过来,还照顾两个。

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

林软星觉得他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贪婪。

她才不信裴响心里没打点什么算盘,只是他伪装的太好,大家都看不出来罢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裴响终于回来了。

雨季天黑得早,五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半。好在傍晚没下雨,只是周围腾腾升起的潮湿雾气弥漫在村庄里,预示着今晚必将来临的暴风雨。

裴响将三轮车还了回去,满身疲惫地朝家里走去。

还车的路上途径外婆家。

他像以往一样跟在院里等他的外婆亲切打招呼,林软星还在屋里玩手机,听见响动才从窗子看了眼,就看见裴响将一袋热乎乎的包子放在了院门口,没进门。

外婆招呼他坐坐,他慌忙摇头摆手,指着自己一身泥泞表示拒绝。

他的身形一如既往的削瘦,风尘仆仆的脸沾着几缕倦色,但眼中的光依然闪亮,亮晶晶的像傍晚的萤火虫。

那一瞬,林软星忽然有些羡慕。

羡慕他的无知与单纯。

听村里人说,裴大爷之所以会忽然做出反常的事,说明这是回光返照的节奏,过不了多久就要走的。

人死之前,都会想见自己最惦记的人。

裴大爷最惦记的人无疑是裴响。

除此之外,林软星还从村妇嘴里听了不少八卦。

听说裴响是从市医院捡回来的弃儿,裴大爷打了一辈子光棍,膝下无子,所以对裴响宝贝得紧。

虽说裴响天生耳聋,但从小裴大爷就没亏待过他,老老实实攒钱送他上了几年聋哑学校,让他学会看书识字,还打算继续供他上学。

后来不知怎么的,裴响死活不愿意再读书了。

裴大爷没办法,只能将他留在家里干活,但每时每刻都在给他找新学校,准备继续送他读书。

裴响人很聪明,看得快学得快,人也长得俊俏。

除了耳聋外,几乎没有缺点。

这些年,裴大爷一直在找裴响的亲生父母。

可惜的是,无论看多少新闻旧报纸,裴大爷依然一无所获,大把年纪了,还患上了老年痴呆,这下彻底没希望了。

裴大爷人老糊涂后,经常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上回偷偷出门说是去蹲茅坑,结果一脚踩进别人施肥用的粪坑里,差点没出来。

再上回,裴大爷说是要去镇上看表演,在村口捉着人婶子的手臂,缠着人家说要听唱曲。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裴大爷情况,不然她丈夫都得跟他急,喊声老流氓。

再再上回就更严重了,裴大爷出门后,直接人不见了。

后来还是村长带着村里人到处找,最后拿着手电筒,在山脚下的田沟沟里找到他的。

他直接睡死在那,好像是不小心摔下去,爬不上来,饿晕过去的。

正因如此,为了防止裴大爷再做傻事,裴响出门前都会将院门锁上。

病情严重的时候,裴响还得给里头的门也锁上。

说起这话时,村里的农妇又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也许是笑裴大爷之前滑稽的行为,也许是笑裴响死脑筋的模样,也许是在笑别的。

林软星想起上次他腰间别的钥匙串。

忽然间有种不知什么滋味的滋味。

裴响还站在门前跟外婆唠嗑。

外婆扯着嗓子,用手比划:“你——那木头——卖了多少钱?”

明明人家听不见,外婆还非得喊出声。

好像她只要喊得够响亮,裴响就能听见似的。

裴响也跟着比划着手势,外婆就一字一句念出来:

“收破烂的……说……说啥了?说……这木头不值钱……给了……两百?”

听完他的陈述,外婆情不自禁拍了下大腿,叹气道:“哎哟!你这傻孩子,这是被坑了哇。”

两人开始就这个木质屏风到底值多少钱比划起来。

虽然无声,却显得很激烈。

林软星看见窗户逐渐升起雾气,朦胧不清。

风雨欲来,天色晦暗,风吹起他的衣袖,露出他被遮挡住的脸。

灰扑扑的,有些像陷落沼泽里的月亮,淤泥中透着股干净清澈的气息,与这阴沉的天色格格不入。

聊完天后,裴响终于挪动脚趾,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特意将包子往外婆面怀里推了推,免得她抓不紧,掉落在地。

他走的时候也很匆忙,甚至没再往院子里多看两眼。

像是院子里有什么虔诚的神明,连抬眸都很小心,始终垂敛着眼帘,收拢视线。

外婆站在门槛边,佝偻着背影。

看着远走的裴响,默默叹气。

风也吹动着她两鬓的发梢,一根根蜷曲又凌乱的苍老发丝,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晃。

林软星发现,她好像白发变多了些。

今天裴响太忙,没来得及挑水。

外婆也懒得生灶,直接将裴响带来的包子放热水盆里暖了暖,然后喊林软星下楼来吃晚饭。

林软星穿着拖鞋慢悠悠下楼。

有几分慵懒,有几分随意,还有几分不情愿。

她的思绪在神游。

从裴响从门前离开那刻起,林软星就总觉得自己心情复杂,有种不知道该想什么的感觉。

很无故,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外婆将蒸笼从热水盆里捞起,将塑料袋抽离,白乎乎的包子冒着热气摆在桌上。

一个个,虔诚的像在上贡。

林软星抓起一个韭菜包就往嘴里塞。

咀嚼了两口,忽然没了胃口,就将咬了一半的包子放回桌上。

外婆刚皱着眉,想让她别浪费粮食。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从围裙里翻出一串钥匙。

“响响这孩子,老是丢三落四的。我就说这包子怎么这么沉,原来是又把钥匙落下了……”

外婆嘀咕着,将钥匙串捧起递到林软星面前,说,“星星,能不能帮我把钥匙给响响送过去?”

这次,外婆特意用卑微的表情看着林软星。

浑浊的眼珠里透着丝丝哀求。

林软星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恳求。

她高高扬起头颅,本能地僵硬在空气中,一时间无法摇头拒绝。

她瞥了眼钥匙,看了眼大风刮过的天空。

将钥匙从她掌中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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