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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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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软星记得,她梦里摸到了一双粗糙的手。

那双手虽说粗糙,还带着薄茧,掌心却异常温暖,还有种让她十分熟悉且安心的感觉。

林软星贪婪地摸着那双手,汲取些许温暖。

她很想看看这双手的主人到底是谁,可是梦里只有模糊的影子,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那双手只短暂地握了握她,然后就松开了。

手中的温暖不再,林软星急得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昏暗的不能再昏暗的电灯。

黑色的钨丝像小小的闪电,在布满灰尘的玻璃灯罩里散发着幽黄的灯光,墙角的蛛丝伶仃垂吊着,无人打理的天花板更是遍布斑驳霉点,吸入鼻腔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枯木味。

林软星精神有些恍惚。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看见她睁开眼,身旁坐着的外婆激动地露出了笑容:“星星,星星。”

苍老熟悉的声音将林软星飘忽的思绪拽回现实,她侧头循声望去,撞进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那张皱巴巴的脸遍布老年斑,花白的头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口中仅有几颗未掉光的牙齿,声音含糊不清。

“外婆……”

林软星迅速认出了这双眼睛,是小时候她熟悉的外婆。

但紧接着,她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惊到了,不由得有几分慌乱。

她的声音怎么变了?

外婆心疼万分地拍了拍她的胸脯,似乎在抚慰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唉,老天哟,干嘛折磨她,她这么个小姑娘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可怜见的,你也太不公平了,唉。”

说着说着,那双浑浊的眼里泛出水渍,眼眶也湿润起来。

林软星没听清她的絮絮叨叨,但看她忽然哭了,连忙安慰她:“外婆,我没事。”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婆就很情绪化,总是这样神神叨叨,说着说着话就忽然流泪。

以前她当是外公去世太早,她思念过度,说话时不免会想念他导致的。如今外婆看见自己好好的,也照样哭,让她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干坐着不动。

估计也是觉得此时说这种话不吉利,外婆连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她挤出笑容,皱巴巴的脸笑起来跟哭似的:“星星,你饿不饿?外婆这就去给你端饭来。”

说着撑起拐杖想要起身。

林软星确实有点饿。

但是此时她满脑子都是疑惑,于是摇了摇头,抓住外婆的手轻轻说:“外婆,现在还不饿。你先坐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外婆佝偻着的身子又重新坐下了。

她坐得小心翼翼,看得出腿脚不便,导致她现在连站和坐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极其困难。

林软星看了很不是滋味。

她认真问:“外婆,我是不是还活着?”

“傻孩子,你当然活着。”外婆似乎被她的傻话给逗笑了,眼里泛起几分光彩,“好在有响响把你背回来,不然还真说不定……唉!”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又有些难过。

“响响?”林软星总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外婆见她表情疑惑,解释道:“就是响响呀,小时候经常跟你玩的那个娃娃。”

外婆说“响响”时,带着村里特有的口音,叫这个名字时发音用的是第四声,莫名有股亲昵的味道。

但也正是这样熟悉的口音,让林软星的记忆瞬间回溯到了小时候。

哦,原来是他。

林软星记起来了,她小时候有个玩伴,长得一脸乖巧,看着就像个好欺负的人。

那时候他每天没事就跑来院子找她玩,不厌其烦,睁着双澄澈的眼睛朝她手舞足蹈,一副高兴的样子。

林软星不喜欢他,也从来没跟他聊过天。

不因别的,只是单纯因为他听不见。

他天生残疾,双耳失聪,只能用手语交流。林软星嫌跟他聊天费劲,也不愿学习复杂的手语,所以总是自顾自命令他做事,从来不管他想表达什么。

反正他就是个跟屁虫,只要她说什么,他就会乖乖照做。

“是那个耳朵聋了的裴响吗?”林软星问。

外婆点了点头,证实了林软星的记忆没出错。

林软星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当外婆提起他的名字时,林软星除了好奇外,更多的是惊讶。

“外婆,你说是他背我回来的?”林软星还是有些迟疑。

她明明记得,自己坐的那辆大巴在山路上翻了车,山路离村子入口有很长一段距离。

听人说,那司机还是个有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尤其是往来鹅岭到城里之间这条山路,开得分外熟,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出事了。

外婆叹着气点头,将事情原委给林软星说了:

“你到的时候,那车子已经开到村口马路牙子上。响响就在村口挑水,远远的,他看见那车子撞到石头翻了,就火急火燎冲了过去……把你背回来的时候,那血流的,吓人哟,快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了!幸好陈大夫来得及时,给你检查了身体,好在没什么大问题,不然我这心脏哪里承受得住哟。”

外婆说话用的是方言,林软星已经不会说了,但听得懂。

她的声音在林软星听来有种别样的亲切感,尤其是得知外婆从昨天开始,就已经盼着她回家来看看时,内心不禁一阵愧疚。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再没回过这里。

林软星在鹅岭村只生活过几年,小时候父母忙着奔波工作,就把她丢在这里过寒暑假。

她从前就很不喜欢这里,总觉得在这里有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所有人都在同情她,可怜她,连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没人疼没人爱的感觉。

直到六岁时母亲病逝,她被父亲接去城里读书,才彻底摆脱这个地方。

她发誓此后再也不会回来。

只是如今,林软星被迫再度回到这里,仿佛冥冥中被上天嘲笑了般,狠狠打了她的脸。

你看,你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林软星用余光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

墙上挂着个老式木雕挂钟,指针还在颤动着,时间或许不那么准了,透着股苍老劲。旁边就是个陈旧的挂历,被人撕掉了一半,标着的还是前几年的月份,页角被风吹得自然卷。

屋里只有简陋的一张床,一张木桌,一条长凳和两张椅子。

桌上盖着蓝色的塑料防蝇罩,桌布上贴着防水纸,图案花花绿绿的,旁边放着个铝制水壶,不过都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

纵使过了十几年,这里的景象还是那么熟悉,和儿时的记忆无差。

不,与其说熟悉,不如说这里就几乎没怎么变过,除了村里的那些人。

村里来了稀客,村民们自然纷纷跑来凑热闹。

一时间,林软星有种自己成了国宝大熊猫的感觉,被人围在动物园参观。

他们跟她打招呼,都是陌生的面孔,林软星一个也不认识,只能尴尬地挤出笑容。

只是这些人中,并没有看见裴响。

村民散去后,话题自然就扯到了人身上。

林软星说起那些往常耳熟的人名或是外号时,外婆的眼睛就亮起来,像是被问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炯炯有神。

“老关头,他啊,一把老骨头还活着呢。他命好,他儿子在城里当水泥工,每个月赚了钱就给他买烟买酒,他的日子过得潇洒的嘞。”

但是聊到某些儿时的玩伴时,她的眼神就变得沧桑起来。

“你说的是阿作吧?他已经讨了个老婆,搬到水云镇去了。水云镇晓得吧?他那个老婆很精明的呐,阿作这么老实的,可少不得受老婆的气。”

聊着聊着,林软星的眼前逐渐浮现出十几年前的场景。

儿时的记忆过于模糊,她已经无法将那些名字与人脸对应上,只隐约闪过一些片段,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外婆的声音苍老又沉稳,仿佛有魔力般,渐渐安抚了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起初她的愤怒,绝望,怨恨,以及憎恶,痛苦,在此时忽然沉淀下来,只留下一片宁静。

她觉得,在这里住三个月,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她来这里也是逃难的,去哪里不都是逃,来这里不正好符合那个恶毒女人的期望吗。如果她想把她置身于死地,那她就要涅槃重生,让她看看算盘落空是什么感觉。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这里的空气和城里的空气不一样,特别清新,清新到每一口吸进胸腔都会带着一股薄荷的凉意。

一瞬间,头也不那么疼了。

虽然额头还包扎着绷带,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皮外伤好得快,除了锁骨那儿还有点疼,手脚都还利索。

尽管嗓子是哑的,但估计没几天就会恢复正常。

林软星打定了主意。

她笑容温和地看了看外婆,忽然定神看着她的手,问:“外婆,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外婆还沉浸在回忆的感慨中,被她出声打断,回神过来有些惊讶。

“手?”

她一向对自己的孙女很宠溺,自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有些不解地将那双干瘦苍老的手伸了过去。

林软星摸了摸外婆的手。

她的手苍老粗糙,因做多了农活而变得有些僵硬,尤其是掌心的厚茧扎得人生疼。

林软星轻轻松开了外婆的手。

可惜,梦里的那双手好像不是外婆的。

它更加柔软,更加炙热,不像外婆的手那么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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