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冬（1 / 1）

乌云深黑，灰青色的天空下，雨水淅淅沥沥，水汽悄无声息爬上窗户，看不见外面的光景。

邻近窗户的女人向外瞥了眼，眼眶里明显带着红，抬手轻轻关上了遮阳板，眼不见心为净。

温哥华的天气总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演一场大雨，压抑感涌上心脏，让人喘不过气。

掏出手机，国内刚刚过零点，女人秀气小脸上的眉毛紧锁在一起，她开始担心，能不能准时到达。

她阖上双眼，想着休息一会儿。

“Excuse me，madam，do you need a blanket？”

训练得当的语言从耳边丝滑滑入，林浅睁开眼睛，看见画着精致妆容的空姐半蹲在自己的座位旁边。

“Thank you.”

林浅说出感谢，伸手接过毛毯。

事发突然，她选择了最近的航班急速回国。

坐在飞机上，她还很恍惚，两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家里打包回国的行李，想着回来陪南乔一段时间。

闺蜜陈南乔在半年前被查出来肺癌晚期，那时她正忙着申请加拿大的工作签证，就一直拖着没告诉她。

直到一个月之前她想着给她个惊喜，偷偷飞回国内给她过生日才得知事情的全貌。

当即之下就准备回来辞掉工作，准备好好陪她度过这最后一段时间，结果事情恶化的程度远超出她的想象。

一通电话带来噩耗，手机跌落在地毯上，人更是瘫软在沙发脚，就是这样的状态，她强忍着痛苦找到最快回国的机票，订机票的手都在疯狂颤抖，根本无法控制。

拜托这边的朋友帮自己把行李寄回国内，她只拿了个包，匆匆奔到机场，像个孤独的旅人。

林浅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和好朋友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迅速抹去，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

加上转机的时间整整二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似乎尤其漫长。

送别的这天天气格外好，或许是南乔也不想让他们难过，她连离开都这样让人省心。

回国后就直奔陈家，林浅前前后后忙活了很久，除去在出租车上眯了一会，几乎是连轴转，眼下的乌青明显可见。

帮叔叔阿姨送走来参加葬礼的人之后，她便待在家里帮着收拾剩下的东西，体力实在支撑不住便躺在沙发上稍作休息。

约莫是看见她正闭着眼睛想着人已经睡着，旁边的阿姨们探讨的声音便大胆了些。

“这周家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南乔才刚刚办完白事，他们接着就递来结婚请帖，不来参加也就算了，这算什么。”

“就是啊，简直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你小点声，要不别把这个拿给先生和太太了……”

林浅压根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缓缓起身。

“林小姐，你，你没睡着啊。”

阿姨们见林浅站起来明显神色慌张，毕竟私底下议论主人家的事情很不好，即使是打抱不平也不行。

林浅强忍着憔悴微微笑了下，示意她们不要紧张，这样的情境下，她要是真的睡着，恐怕才是真的心大。

“我看看。”

林浅伸手要过那张请帖，这样好的红色，刺得她眼睛疼，别说递到叔叔阿姨手里，就是在她这儿，都有点绷不住。

周宁皓是南乔的前男友，自从她生病以来不离不弃，守在身边悉心照顾，只是一个月前家里下了死命令，叫他去联姻，他们这样的家庭，不得不从。

陈南乔懂他的难处，狠心将他赶走，这也是林浅决定回来的最重要原因，她得陪着她，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生病又失恋的痛苦。

她将手里这张请帖攥紧，“这个就交给我处理吧，阿姨们忙自己的就好。”

她话说完，阿姨们便散开，偌大的客厅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明明是暖气很足的家里，林浅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来，透心彻底的冷，灌了铅似得腿怎么都迈不出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拾起茶几上摆着的白菊花，经历了一天，花头已经开始萎谢，缺乏水分的花瓣也变得发黄，眼泪不受控制地再度落下，乔乔，你这是在向我告别吗？

林浅上楼找陈妈妈，端了碗阿姨刚刚煮好的红枣燕窝，相比于陈爸爸来讲，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阿姨的情绪明显更加失控。

昏黄的台灯努力散发光芒，阿姨只盖了层薄薄的被子，安静的躺着。

林浅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大概是睡得浅，听到声响陈妈妈便坐了起来。

没什么生气地叫了声，“小浅。”

“阿姨，你醒了，稍微吃点东西吧。”

林浅把房间的灯打开，又搬了凳子在床前坐。

“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来吧。”

林浅拿起勺子，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偶尔还会帮阿姨擦擦嘴角。

她喂的很好，一勺接着一勺，完全没有不耐烦。

“小浅，阿姨谢谢你，今天的一切都多亏了你。”

讲着讲着陈妈妈的眼睛就开始红润，说话的语气也略微不平稳，明显在克制情绪的崩塌。

她不敢抬头，只是握住林浅的手缓缓摩挲着。

再三考虑，林浅还是把那张请帖拿了出来，陈妈妈原本就湿润空洞的眼神突然染上更深的痛苦，嘴长了又闭，迟迟没开得了口。

察觉到情绪的变化，林浅轻轻拍了拍阿姨的手，“阿姨，让你们去怕是太过苛责的要求，我也知道，对于你们之间来说，不去或许又太过难堪，所以让我去吧。”

“相信我。”

她尽力保持语言的平稳，努力将一切都说得轻松一点。

陈妈妈已经说不出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跌落到手背上，被子上，视线模糊，无声地重重点头，这种沉默的痛苦蔓延在各处。

手不断拍着林浅的手背，声音嘶哑地说谢谢。

“谢谢你容川，这次我们家出事，东城怕是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毅远不断道谢，生怕感谢的不够。

站在一旁的男人表情很淡，气度却不凡，穿了一套纯黑色的西服，包括内搭衬衫也是纯黑，低调的连袖扣都没有加，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自然是清楚，这样的礼貌，是最基本的。

“这都是小事，老师您不必放在心上，节哀顺便。”

男人开口说的话也很客气，不过对陈毅远很受用。

他主动送男人出门，两人下楼经过客厅。

一个穿了黑色开衫的女人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极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拘谨又不自然，垂下来的头发盖住她的脸颊，黑色的衣服衬得她的小脸很白，但或许更多的也是憔悴。

男人的眼光掠过，本是不经意的，却又转过头多瞧了两眼，朝陈毅远道别过后便上了车。

送走男人，陈毅远便回到会客厅，看见林浅还是坐在那里，便走过去。

“小浅，要是困了就上楼睡一会，家里有很多空房间。”陈毅云关心。

林浅站起，抬头看了眼叔叔，不过才一晚的时间，他的鬓角似乎就白了大半，她瞥开目光，不敢再看，把请帖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完整。

“……嗯，大概就是这样，要是我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叔叔可以提点一下。”

陈毅远心里也是有私心的，或许是作为男人的面子，也是为了自家姑娘的脸面，自是不愿意去参加杜家的婚宴，林浅这样建议算是消除了他的顾虑。

“红包我回头让人送给你，到时候我让老马去接你，谢谢你小浅。”

“这都是我应该的。”

林浅想起陈南乔最后发给自己的信息，着重提过的便是自己的父母，她是独生子女，唯一能拜托的便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无法拒绝，更不想拒绝。

林浅没有选择住在陈家，也没有回自己家，找了个酒店住下。

住在陈家是怕自己触景生情，叔叔阿姨已经很难过了，不想再给她们带去负面情绪，至于不想回自己家，那或许根本就不算是自己的家……

白天太过忙碌，这晚她很轻易地睡着，就是睡得不好，总是做梦。

梦的内容，都是些拼不起来的零零碎碎。

“12号的话有一个跨国会议，然后周家的婚宴也安排在这天，打过照面之后我们晚上要飞去墨尔本。”江阳坐在副驾驶上汇报工作行程，后座上的秦容川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见老板没说话，他便也默默等着。

“要我说今天是不用来的，总归给了他们陈家好处，还得小川你专门跑一趟。”

吴叔看出男人的疲惫，没忍住抱怨几句，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底都是拿他当亲人看的。

“吴叔，陈老师以前帮了我许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声音很冷，带着浓厚的疲倦，话底的警告意味却十足。

吴叔见状立刻应了句好，也不再开口，秦容川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开声制止那定是不满意。

秦容川微微偏头看了眼窗外，夜色已经包围了全部，昏黄的路灯无力地照耀着沉寂灰黯的夜，街道不知道有多长，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起出陈家门前看见的那个女生，她当时坐在沙上的情景，像是非常疲惫。

那是在等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