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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京沦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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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宁十二年正月,霜寒四起。窗外雪落得纷纷扬扬,一眼望去,满是银装素裹。

大殿中刚刚结束朝贡,岑明莺回到寝宫内,正准备沐浴更衣一番,一阵叩门声响起。

“何人?”

由于朝贡,各地使臣来访,侍卫都被调到宫门处和大殿附近,她这落华宫前可算是无人把守。

侍女如今正去帮她寻今日朝贡落下的一根玉簪子,也不在她身边。

她只得自己去开门。

玉履踏在地上的声音有规律地响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口中还正抱怨,

“春晓真是的,怎找个簪子却还不回来。”

“大不了之后再向父皇讨一根就是了。”

她将门推开,入眼的先是一地苍白中夹杂着斑驳的血色,随后是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朝她横过来,紧挨在她喉口处。

殿外大雪纷然,想要将狼狈掩盖,却因为泱泱不止的、边杀边流似乎无穷无尽的血,只能消弭于无迹。

她慌张地想要挪开自己的脖子,但双手却被缚住,动也动不了。

岑明莺甚至发现自己的腿都发软得站不稳,差点一头栽下去。她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对着苍茫的雪色,不敢去看刺客的神色。

“你是何人?”

行刺公主?

说不准,再拖一会,侍卫就会赶过来。

她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看这满地的血,想必有人大声呼救过。

说不准父皇也曾听到过呢?他的寝殿就在落华宫旁边,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不了、大不了她再想想办法逃跑。

刺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匕首就这么直直悬停在她颈边,却总在那一寸之处比划着,迟迟没有真正落下。

莫非是她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好,那她就把这份价值保持下去。

岑明莺佯装无害的样子,身体因为生理原因而抖个不停。

“我害怕……你们别杀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们做。”

说着,她流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两边。

刺客闻言微微一顿,将匕首拿得离岑明莺略微远了些,眼里透出些疑惑的神色,“当真?”

是一道略微尖细,偏向女性的嗓音。

不经人事的小公主是最纯粹好骗的,刺客也不会怀疑其他,权当她为了活命而愿意。

岑明莺虽是紧张,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本公主许诺他人的事情,还没有、不实现的道理。”

她说得磕磕绊绊,只是好在刺客信了。

她将束缚在岑明莺双手上的绳子扯松了些,好让它不再将小公主勒住深重的红痕。

“随我到殿外去,同你父皇请安。”

岑明莺被刺客像个鹌鹑一般拎着到了皇帝寝宫前。

刺客毫不怜惜地将她往外一丢,她的膝盖磕在地面,撞了个生疼。

小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衣服是侍女每日为她细细挑选的,吃的膳食每回都布了上百道。

如今突生变故,她只能适应,如果要活命,就必须不管这些细碎的伤痛,找到能引开刺客的办法。

只是她的手还被绑着,不过没有那么疼了。

刺客用剑锋狠狠指向她的喉咙。

“你就在这里喊,让那狗皇帝出来。”

她刚想摇头说,凭她是不可能让那个惜命如金的圣上出来的,一声惨叫夺过了她的思考。

岑明莺扭头看去。

不远处,有约莫几十甚至成百个和刺客身着一模一样黑衣、下半张脸围着黑色布料的人。

他们正屠杀着宫人,一下下破碎的叫声贯彻她的耳朵。

她这才恍然,原来不是行刺公主,是要屠杀皇宫。

可是皇宫防守森严,他们既已经能够肆意屠杀宫人与皇子,那便证明——

上京沦陷了。

“五公主愣着做什么?”刺客的声音勉强将她拉回神。

她的眼睛转向皇帝宫殿。

或许她那便宜父皇此时已经从密道中出去了吧。

冰冷的剑锋搁在她下巴处,岑明莺身子颤栗了一瞬。

“还不向你父皇请安?”

她有些沉默,欲言又止。

期宁朝本就国势衰微,几日前,边陲几座城池被破开,只不过任谁都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岑明莺最终将满肚子话咽了下去,带着哭腔地道:

“儿臣向父皇请安。”

剑锋往她脖子上近了一寸,没有控制好力道,在她的脖间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血色滴落,刺客掐着她的下巴,指腹缓慢摩挲着,神情冰冷,

“叫响点。”

岑明莺觉得自己没出息,此时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不用说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这刺客的唯一一点利用价值也要消失了。

下巴处被掐的很疼,岑明莺皱巴着一张脸,强使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得活着,她必须活着。

刺客看她怎么也说不出来,也打算以绝后患,将她的项上人头直接拿去换赏金。

虽说狗皇帝的人头更值不少,但就这娇滴滴的小公主,估计也诱不出那狗皇帝。

真是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

剑锋即将一横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哟,皇妹这是怎的了?”

岑明莺抬头,是一双银白色的锦靴,上面绣着的是二皇兄钟爱的图纹。

是二皇兄!

她向来与二皇兄交好,没成想竟是此时能因他而得救。

这刺客,不,应该说是叛军。

她将悬在岑明莺脖颈上的剑锋挪移了几寸,看着岑明熙腰际别着的代表身份的玉佩和令牌,对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只是一瞬功夫,周围的叛军的前拥后挤、争先恐后往岑明熙那靠去。

废话,二皇子可比小公主值钱多了。

没什么人管岑明莺的生死,应该是想到小公主身娇体弱,怎么也挣不开这绳子,只能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岑明熙拿出剑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挥剑过去,挡下叛军的几下攻击,又一个后跃,侧身一躲,剑锋从他身旁绕过。

人群空隙间,她的二皇兄向她投来一个极其安心的眼神。

“别怕,小妹。”

“快跑。”

恍惚间,她想起来三年前,二皇兄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替她出头,拦在她身前,

“欺负我小妹,问过我了吗?”

她对其余皇兄都是以礼相待,他们也同礼回待。

可二皇兄不是,他会唤她小妹,甚至唤她的小字“盈盈”。

可只有二皇兄不是。

对她这么好的人,在她短短十五年光阴中,却也只有他了。

岑明莺甩头,将头上一根尖锐的钗子摇下来。钗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用绑着的手艰难拾起,随后迅速调整了姿势,开始割那绳子。

岑明熙打斗的声音越发减弱,渐渐地,即使是他也无法抵挡如此多叛军的袭击,被戳到痛处时,只能悻悻倒地。

岑明熙的身体“砰”一声落到地上,就算忍住剧痛也要睁着眼,温和注视着岑明莺,耗尽力气对她说,

“盈盈,皇兄来救你了。”

叛军拥上来,将手中的枪抬起,往下按。

岑明莺听着长枪剑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

钗子尖锐的那段刺到了她的手腕,由于她一直用的狠劲,痛的龇牙。

好在,钗子已经快将绳子割开了。

岑明熙倒下后,被戳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明明也可以选择和其他皇兄一样,走密道离开这里的。

可是事故发生得太突然,他知道她来不及走,于是回来救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身体被叛军哄抢。

她甚至都无法替二皇兄好好敛尸。

思绪渐渐清明起来,她自知眼泪无用,二皇兄既用性命助她逃走,她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二皇兄,都不能再次被抓。

岑明莺攥紧了手中钗子,将它随意别在挂在衣服上,摘下了头发上所有的钗子和身上的饰品,最后将细小能装下的塞进荷包,塞不下的直接丢下。

她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却是太碍事了。

她干脆扯掉了一截,用布料擦着脖子上渗出来的血。

趁大雪弥漫,她从偏门小道出去,叛军们夺过岑明熙的头颅,高举在空中时,转头却不见了小公主的踪影。

那个将岑明莺绑来的女叛军将剑身往虚空一挥,有些气愤地厉声,

“可恶,竟让她跑了。”

雪地上有一行脚印还未被大雪盖过,女叛军低头一看,咬咬牙,将剑锋指向前方,

“追!”

岑明莺越跑越快,甚至跑脱了一只鞋履。

可她来不及捡了,一只赤脚触到冰凉的雪地,沾上尸体有些温热、并没凉透的血,寒意自下而上升起。

再快点、再快一点。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可以听出有许多人都跟着。

若是被他们抓到,是必死的。

岑明莺似乎是嫌自己不够快,想要加快脚步,却因为太急切而绊了一跤。

沉闷的声音响起,叛军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畔。

她跌跌撞撞地用手作支撑,爬了起来,膝盖重新受了伤,她跑得也摇摇晃晃,怎么也快不了。

她时不时看一眼后方,大雪下,能看见的距离不过几寸,只有一片苍茫中模糊的光影重叠交错。

岑明莺一撸袖子,继续跑。

只不过这回运气不好,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腿上的伤口撕裂般痛了一下,她扶着墙,无助地瘫软了身子。

按着墙壁的手指几近泛白。

她速度减慢,八方静谧里,她能够清楚地听见敌军的脚步声正快步靠近,甚至距离她不到五尺。

前面是最后一个转角了。

她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勉强供她藏身的地方。

寂寥无声的雪天,满地都如丝绸娟布铺就一般,是无边的霜白。

岑明莺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不时踩到他人的尸体,碾到了他们的骨节。

过了红砖堆砌的转角,她看到了一抹芋紫色衣角。

一枝梅花耐住严冬,从宫外伸进宫内,玫红点亮了皇宫。

芋紫色衣袍的主人,是那个在朝贡时进贡的苗疆少年。

岑明莺清清楚楚地记得他。

在宴席上时,少年呈上一枚长命丹,褐色袋子里蛇虫不满地翻动着,可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只是笑着安抚蛊虫不要紧张。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她记得他可以控制蛊虫。

或许,他可以帮她逃脱叛军。

少年昳丽的脸在雪色中并不模糊,只是手中的剑锋上正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岑明莺现在走得近了,发现他的衣领上垂挂着许多银饰,有些呈花瓣状展开,细细的纹路绕在上面。

少年鼻梁极高,一双丹凤眼狭长深邃,嘴唇泛着奇异的艳红,仿佛刚把血涂抹在上面,衬得肌肤呈现略病态的白。

她看到少年褐色袋子里的蛇虫都钻了出来,可他一拍那袋子,他们又不情不愿钻了回来。

他披散着头发,绕着的几根发辫零零碎碎放在背上,特属于苗疆的香味萦绕在她鼻尖。

岑明莺一时看得愣住,她实在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宴席上的使臣。

面前少年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明媚的笑容,裹着冬日熙熙攘攘的寒风,探进一缕阳光,

“你好啊,五公主。”

身后是要取她性命的叛军,眼前是看样子很无害的苗疆少年。

她避无可避,在两种危险里,她只能选择看起来相对于安全的。

叛军一定会将她杀了,而面前的少年却不一定。

兴许他同父皇也有过交情,否则朝贡时也不会颇得父皇赏识。

何况,她的二皇兄宁愿死也要送她出来。

她三两步便跑到洛箫身前,不管那尽管在袋子里也龇牙咧嘴的蛇虫,咬着唇瓣,可怜兮兮道,

“求求你,带我走。”

身后叛军追来的脚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腔。

岑明莺也不确定,面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会不会帮助她。

于是她急急忙忙将好不容易塞进荷包里的耳坠、链子、头钗都塞给了少年。

“你将这些拿去典当,也能换不少银子。”

“求你。”

叛军就快冲破这大雪的屏障了,她朦胧间似乎听到几声,“公主就在前面”的话语。

岑明莺耳畔就差炸开,她腿不止一下地发抖,呼吸狠狠一窒。

她干脆绕过洛箫,直接躲到了他身后。畏畏缩缩地找到一处有遮挡物的地方,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犹如涓涓细流淌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

“好啊。”

“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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