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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江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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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京城的屋檐边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何况这是定安四十一年的头一场春雨;可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被什么吃人的恶鬼缠上。

小摊贩收起货物时脸上也不见多少喜色,躬身背上硕大的草筐,红通通的果子转眼便被盖在粗编的蓑衣之下。

“导演,还是见不到邹黎吗?”撑开青绢伞,宁因快步去迎从督领府里走出来的何姝。

别提了,掸去雨珠,何姝直摇头:“我在里面等了几个时辰,管事的倒是勤快,茶没了添茶糕饼没了上糕饼,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邹黎人影。这雨眼看着就要下大起来,我问管事的要不要不去给她家大人送伞?人家也滴水不漏地一句话挡了回来。”

连着几日了,何姝长吁短叹,那日宁因提醒她,说邹黎在剧中扮演的角色名称和本名相同,如果只等着剧情自然发展到合适的情绪节点,恐怕邹黎入戏更深,到那时唤醒对方难度更大。

“不如导演先借着贺兰清这事去试探邹黎一二。”

何姝原本没太在乎这一层,可宁因的提议仔细想想确实有理,救人不比别的,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就数你聪明,”何姝顺手便在宁因的脸上掐了一掐,“也对,贺兰清和几个同学一门心思地为徐青说话,悬影司恶名在外,得罪这么一帮鹰犬,我这个做姐姐的想要登门送礼,请人高抬贵手也实属正常。”

何姝手上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流连过侧夫保养良好的脸颊,这动作自然到何姝和宁因都愣了一愣。

不明显地停了一瞬,何姝便以“全息角色潜意识行为不受控制”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为了演出一副她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何姝还装模作样地问宁因,自己醒来之前,他和'贺兰姝'之前是怎么相处的?

也不知道宁因信没信。

手收回袖子里,何姝隔空回味一番小馄饨郎君软软嫩嫩的面皮,心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贺兰姝”这将军当的倒是舒服,何姝想,出了门是万人敬仰的常胜将军,镇守一方威名赫赫;回了宅子还有宁音花样百出地勾着,今天跳舞明天吟诗,整个一随心所欲人上人。

怎么她这导演当的如此老妈子,又要忍受资方往组里塞人,又要操心演员在全息舱里安不安全,现如今还得和道具师一起“拯救演员邹黎”,唯一顺心的地方大概就是和她做伴的是宁因。

你还真别说,何姝咂摸,除了需要他从垃圾堆里挖布景材料给剧组省钱的时候,宁因平时不声不响,在剧组里存在感几乎为零。可这次进了全息世界一看,宁因也算是模样清秀宽肩窄腰来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床上简直称得上一句听话。

只是同事之间搞到一起也太不体面,何姝浑然不觉得自己装失忆的决定和爽完就跑是同样值得谴责的事,人要分清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当务之急是先把邹黎的意识从全息舱里捞出来,那宁因就在组里待着,工资还没结呢,他跑又能跑到哪去。

如此一想何姝更觉有恃无恐,随口安抚宁因两句让他早点休息,何大导演便提笔写了拜帖,让人送去督领府上。

贺兰姝和谢隐有旧,而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更不是简单的故人两字便能概括。是以何姝并不担心邹黎会拒绝这次见面邀约,顶多是邹大督领因为贺兰氏当年为了自保没替谢相说话而心生芥蒂,可这种芥蒂也不见得会大到让谢隐怨恨到连见一面都不肯。

贺兰清在外面没遮没拦地说了许多抱怨之语,可悬影司地人至今没有闯进将军府威胁着要拿人,单凭这件事,何姝就敢断定,谢隐对贺兰一族必定还念着往日情分。

事情走向也果然如何姝所料,邹黎没退回拜帖,何姝和宁因当即松了一口气。

能提前见见也好,邹黎眼下情况不明,何姝总得亲眼看看才好判断对方究竟入戏入到了何种地步。

“你也跟着我去吧。”以防万一,出发前何姝把宁因也带上了:“督领府旁边有家甜水铺,你挑个不起眼的位置点上几碗绿豆沙红豆沙之类的,我到时候想个办法让邹黎也去那里,你好趁机用手环扫描一下她现在的精神力数值。”

可惜两人计划定的虽好,真到了拜访的时候,邹黎却和耍人一样迟迟不肯出现。

“导演别着急,”宁因把绢伞往何姝一侧又斜了斜,“正常这时候朝议已经该散了,但是官员们又被什么事情缠住手脚了也未可知。”

况且雨天路滑,宁因温声细语的样子谁看了不夸一句贤惠,回程路上肯定要更慢上一些。

但愿吧,把手伸出伞面接一串雨珠,何姝暗自叹气。

说来也怪,今日下的这场雨在剧本中并没有半字提及,也许是数据中心为了模拟真实世界而随机生成晴雨天气,可何姝再一想到至今没有查明原因的数据bug,心里却莫名绕上了几丝不安。

·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依照规矩,内侍唱念出这句话后,上朝的臣子们便该有事说事,没事就利索散了回去干活。

今日也是如此,端坐在御座上,定安帝隔着十二串旒冕环视一众臣子。

文着红,武服紫,若是天气好的时候,这一堂绸缎在阳光下可谓是威仪湛湛。可惜今日天母不作美,只管阴暗暗地一昧下雨,沾了湿气潮气,再昂贵的绫罗也只像斗败了的鸡毛一样贴在身上。

去把灯烛点上,定安帝示意内侍。皇帝今年五十又六,春秋一高,便如同堂前的明镜一般,格外看不得暗沉沉黑魍魍的屋子。

宫灯眨眼间便被伶手俐脚的侍俾们挑亮了,火光在灯罩里安份守己地烧着,殿内霎时亮得如同白日。

皇帝重新看清了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僚,近者如悬影司督领,就连衣摆的花纹也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微不可查地颔首,捻一捻手中的翡翠珠串,定安帝颇为满意。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殿中并未安静太久,宫俾将将退下,便有一文臣悍然出列。

此人面目沉静,身形瘦削却格外挺拔,只是鬓边露出几缕灰白,几乎与素色的衣领融为一体,昭示着她已在官场中浮沉许久。

是江秋。

江秋可谓老臣,从皇帝潜邸时便拥护在侧,一路将定安帝稳稳当当地送上丹陛。其性深沉、寡言语,可一旦开口总是切中要害,加之江秋为人刚直,认准的道理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是以定安帝用之、爱之、甚至也有几分畏之。

无她,旁人故意和皇帝唱反调大概率是为了沽名钓誉,可江秋不屑于此。如果说这满堂官员谁真正愿为了争一口天理仁义而弃官归乡,皇帝心知肚明,恐怕也只有江秋一人而已。

定安帝打起精神:“江爱卿欲奏何事?”

手持笏板,江秋淡淡道:“臣启奏陛下,悬影司督领邹黎残酷无道,罗织罪名,诬陷铁密台县丞徐青,实乃罔顾法纪,贻害忠良。臣伏请圣上明察,还徐青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铁密台一案惹得人怨沸腾,可定安帝宠信悬影司,那雪花般递到御前的弹劾奏章一份份地石沉大海。几日之后,皇帝许是对这件事烦了,更是勒令众人不得再谈此事。铁密台县令县丞倒卖铁器一事已经结案,悬影司又派了影卫出去大肆缉捕抱怨之人,威压之下,官员们俱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敢去触定安帝的霉头。

哪个官员没有家眷在身后坠着呢?今日出头爽快,明日抄家流放却不知要如何应对!

“启禀陛下。”

窃窃私语之中,邹黎神色不改:“臣率悬影司众使奉旨查案,犯人供词皆已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且经刑部详查核验,证据的确确凿。然而不知为何,到了江大人口中,竟成了臣等诬陷忠良,此事实在令人费解。望陛下明察,臣等不敢有负圣恩。”

“果真是证据确凿吗?”

江秋目光如炬:“那么敢问邹督领,为何要匆匆斩了徐青,分明刑部未曾再度提审,督领却一意孤行只道圣命在身,偏要立时三刻逼徐青就死?!”

“听江大人这声气,仿佛已经认定下官有罪了。”

向定安帝一拱手,邹黎凉凉道:“陛下,臣自探案起,殚精竭虑,唯恐有负圣恩。至于徐青之事,倒卖官铁乃是重罪,如何处置何时处置,刑部和大理寺都是知晓的。一应证物更是经过有司核办,才得以封入卷宗。可江大人却一心以为臣欺君罔上,陷害朝廷肱骨,臣实在无话可说。”

江秋和邹黎唇枪舌剑之时,有人悄悄靠近徐迢:“阁姥,这江大人……可是您去请动的?”

不是她,徐迢摇头。

江秋一向和徐家不对付,徐迢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当初踩着谢千川上位,对方在替谢相不平。

此后江秋更是看不管她纠结党羽,讥讽徐迢是“蛀国护食”,是以徐青一事,尽管江秋是最适合提起此事的人选,徐迢仍旧没有动作。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江秋竟主动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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