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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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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已过,冰雪未融,京郊某处道观之中,一个白绒绒的身影轻车熟路地穿过梅林。

许是远远闻到一股喷香的烧鸡味道,来人的脚步竟然快得像是巡房的捕头。只管一个劲赶到窗边,这人甚至连满肩的碎雪也来不及去拂:“若水道长!”

这嗓音,若水听见了便连忙倒扣瓷碗,来的莫不是——

比起成心揪她小辫子的来客,若水的动作却还是慢上一筹。

“道长可算让我抓到把柄!”

隔着木窗上一层薄薄的明纸,桓昭一眼便在几案上看到一小堆没来得及收拾的鸡骨头:“我要告诉圆融师太,趁着庙里忙着做法事,道长又背着她偷偷开荤!”

活像是借到一个天大的依仗,转身进了门,桓昭的眼角眉梢都挂上喜意:“若水道长,圆融师太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说说吧,这只叫花鸡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千算万算算不到这祖宗又来催命,若水嗦着嘴里的鸡腿决定摆烂。

反正山下的法会还要举行几个时辰,若水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有的是时间趁圆融杀上山之前出走云游。

“不吃烧鸡贫道道心不稳。”嘚地吐出一根骨头,若水草草摆出世外高人的架势: “可是桓小公子又是所求为何呢?”

道长又在装傻,解下锦裘,桓昭抿了抿嘴:“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我之前和道长说过的……”

——数日之前,除夕当夜,奕王府的小公子竟在梦中得见天女。

说是天女,桓昭却只能看清对方一团云雾似的背影。

那女子似远似近地走在前头,小公子一路追索许久仍然无果,便忍不住心下生急,一张眼就在榻上醒了过来。

“她身上披着件曳地的大氅,”小公子醒来后就像是被精怪勾走了魂魄,“衣料上绣着暗色的仙鹤和云纹。我想向她走过去,可是始终隔着段追不上的距离。”

长到十六岁,桓昭根本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个光怪陆离的梦,可这一次,天女的身影就像是刻在石头上的碑文,他只是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法忘掉。

“道长,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软语哀求,桓昭在若水这里碰过了好几次钉子却仍不死心:“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道长神通贯天,去岁大旱,还是道长您开坛做法,这才从龙王庙里求来一场春雨。”

光说不做假把式,解下一个圆鼓鼓的荷包,小公子睇着若水的脸色双手奉上:“道长,这是我在年节里攒下来的金锞子,所有的都在这儿了。”

道长就发发慈悲,桓昭眼巴巴地看着若水,让他见一见天女的容颜吧。

“贫道再破落也不至于抢小昭儿的荷包,”若水边摇头边收拾鸡骨,“再说祈雨成功,那是皇帝宅心仁厚感动上苍,这才布下云雨施恩九州百姓。”

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若水看着桓昭失落的表情笑得欢畅:“小昭儿你瞧,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与贫道是否祈雨又有何干呢?”

奕王府。

“小公子,”洗砚端来一盅赤豆糖粥,“年节里吃了太多发物,不如喝口甜汤去去火罢?”

他才不喝,裹在被子里,桓昭恹恹地翻了个身。

“赏你了,”桓昭闷着头不肯出来,“你要是也不喝,就直接倒掉。”

这,洗砚一时犯了难,。

近来也不知是谁惹了自家公子,连着几顿都不肯好好吃,厨房以为是膳食做的不好招了主家厌恶,方才还拉着洗砚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求让他想办法在小公子面前打探几句。

“倒掉什么?”

两厢僵持之际,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小昭儿怎么又在榻上萎着?前几日不还兴冲冲去观里赏梅,泼天的雪也拦不你,如今倒是老实,成天的闷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搁下甜汤,洗砚连忙行礼:“世女。”

桓曦亲自来看他,再赖着未免不像话,叹了口气,桓昭蔫蔫起身:“长姐。”

看他没精打采地吃起糖粥,也算知道来龙去脉,桓曦对弟弟这番心灰意冷的样子并不吃惊:“怎么,若水道长不肯帮你?”

一勺勺刮着粥皮,桓昭闷闷点头。

“可要长姐去帮你说情?”

桓曦早就听说了桓昭那晚的梦,但她根本不曾当真,飘飘渺渺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就是真有精怪作祟,恐怕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答应长姐一件事。”

事情忽然有了转机,桓昭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长姐想让我答应什么?”

“我帮你去游说若水道长,”世女从袖口慢悠悠拿出一张请帖,“只是,宫中二月初十的赏梅宴,你可不许找借口推脱。”

就算真有个梦中天女又能如何,桓曦很是不以为然,桓昭已经十六岁了,男大不中留,赶紧给弟弟相看个正经妻主才是要紧事。

喜出望外,桓昭连忙一口答应。想着赏梅宴的事到时候再说,坠在桓曦身后,小公子恨不得立时三刻冲去观里。

后土殿外飞雪漫天,上善观内炭火正旺。

先瞧瞧有商有量的桓曦,又看看有了靠山,腰板明显挺直不少的桓昭,若水沉吟了半晌,终于是松了口风。

“这件事,贫道不是不可以出手。”

寻了个理由把桓昭支开,若水问道:“不过,世女可曾听闻过‘大千世界’的说法?”

桓曦一笑:“原来道长不仅道法高深,对佛理也有所研究。”

可凡人身在此世,桓曦漫饮茶水,除了利禄功名,又何须费神去想那些羽化登仙之事。

“我知道长顾虑,”说到底桓曦对鬼神之事没多少兴趣,“道长无需多心,只当是做场戏哄骗家弟一番,能解了他的愿望,也就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算是两下交了底,若水心道就此成了一段缘法也未可知,相劝的话头便咽回肚子:“既然如此,也好。”

也好,若水蘸上一指朱砂。半点电闪雷鸣的异象都无,就像拆鸡吃肉那样随意,她抬手间便在桓昭额头上留下一道明印。

这就成了吗?

桓昭睁眼时只觉眉心有股凉意一闪而过,可是等他想要追寻,那感触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再找不到影踪。

“这就成了,”若水捻掉指尖朱砂,“半个时辰后记得把它洗掉。”

桓昭紧张道:“正正好好半个时辰吗?若是早了、晚了——”

暗叹一声痴儿,若水背着手往观后走去:“明印既成,这些小节倒是无妨。”

“这下开心了?”

哄完桓昭,世女不忘正事:“洗砚不会叫你误了时辰的,那赏梅宴的请帖,你也多往心里去去。”

满口答应,心思却早飞到天女身上,桓昭一回府便直直钻进院中准备休息。

“洗砚,”小公子临睡前指着额头千叮咛万嘱咐,“到了该擦掉的时辰,你可不要去忙别的事情。”

若是办得不好,桓昭哼了一声,等他醒来就让长姐把洗砚发卖出去!

“安神香也点上,”不知是不是额上明印的功效,桓昭的眼皮越眨越慢,“半个时辰……半……”

折腾了一天,全靠心愿得偿的欢喜劲撑到现在,桓昭一偏头就睡了过去。

“天女?”

四周都是黑乎乎的,睁眼瞎似的转了几转,渐渐看清了四周的分界,桓昭才确定自己已经入梦。

道长果然神通过人,照着之前几次的经验,桓昭摸索着沿条小路往前走,眉心一点而已,他就连睡着都快了许多。

可是,桓昭茫然地走着,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一人,连找人问路都不成,他又怎么能知道天女在哪儿呢?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穷尽,只是不停地走着,转过许多庭阁楼台,直到桓昭最后都忘记自己经过了多少扇拱门,走到周围的昏黑也一点点淡去,最远处的位置浮出宣纸一样的白,颜色的交界之处,桓昭忽然见到一粒熟悉的背影。

天女!

桓昭的喜悦几乎要从喉咙里活脱脱地跳出来,连忙抬起脚步去追,一步,两步,三步,十步,百步,追到漫天的昏黑褪到只剩他脚下一点,追到纸似的白昼已经近在眼前——

足够近了。

足够——桓昭看清天女的侧脸。

似有所感,就在桓昭想要再上前一步时,天女骤然向他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

“我,我不是心怀恶念的歹人……”

情不自禁往后退避了几步,桓昭正懊恼着没有顺势介绍自己一番,猛地一股吸力袭来,仿佛听到丝帛断裂的声响,天旋地转之间,他竟与天女一前一后地卷进一束大潮!

“小公子?”

擦掉桓昭额头的红印,洗砚悄声唤了几句:“小公子可醒着?”

叫了几声都没反应,想必是睡熟了。看着桓昭闭眼安睡的模样,把巾子搭在盆边,洗砚轻轻退下。

梦中桓昭丝毫不知洗砚的动作,一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晕眩过后,他初初恢复几分清明,便觉着自己像是躺在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上面。

洗砚何时给他新垫了层褥子,桓昭迷迷糊糊地摸了几下,怎地之前不曾——

不等他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桓昭的脸上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倒是个胆大的。还不从我身上滚下去?”

像是一块冰凌挨上发热的皮肉,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勾魂的咒语,疼得下意识往后躲开,桓昭的脑子猛然间就清凌凌地醒了过来。

但他一睁眼便愣在原地。

“天……天女……”嗫喏着出声,说不清是喜是悲,脸颊的痛感一下子让桓昭涌出眼泪。

做什么要打他,小公子心下委屈,他求了道长不知道多少次才能追到天女身边,可这才刚刚照面,对方就像调.教一个普通仆俾那样对他。

他也只在洗砚办砸了差事的时候才摔杯子甩脾气,满腹委屈,桓昭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出来。甚至想就此打道回府,桓昭还是哭着哭着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能触碰到天女,天女也能禁锢住他。

意识到这件事,桓昭心里不禁漫起一阵慌张。

长姐和道长说话时他悄悄藏在窗沿下偷听,什么“大千世界”,什么“三界殊途”,若是他和天女之间的阻碍消失,那他现在所处的,还是那个存在着奕王府的桓燕王朝吗?

脑子里乱糟糟弄不清事情,含着眼泪,桓昭下意识看了看天女。

是、是和去年探花一样惊艳端方的长相,桓昭的眼角怎么也擦不干,只是探花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英气,但是、但是天女眉眼之间,是种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神色。

“导演!”

门也不敲,道具师捏着使用说明书大踏步冲进休息室:“出事了导演!有个模拟全息仓忽然出了故障,刚开始只是有个数据bug出现,但现在我们打不开那个全息仓了!”

什么?全息仓坏了?想想维修的天价费用就痛得呼吸艰难,何姝还没开口,另一个坏消息翩然而至。

“而且——”宁因攥了攥拳,“全息仓里是有人的。”

星历4202年,演员链入模拟世界,提前沉浸式入戏早已是常见不过的行为。为保意识安全,通常每过两小时全息仓会强制断开链接并开启舱门,但是现在,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恶行事故。

“谁在全息仓里?”何姝勉强定了定神,“邹黎几个小时前就进去了,她已经出来了对吧?”

看了看何姝,宁因像是被拉链缝上了嘴一样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何姝火速弹跳起来,“为了找个合适主演我磨了好几年,现在人进组不到一周就出事了?”

“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宁因跟在何姝身后就像个缀住兔子的铅球,“也联系了制造公司,她们说马上派技术专家过来。”

“专家什么时候能来?”何姝狂暴起来就像钢铁兔子乱扔金属胡萝卜,“什么垃圾品控!全息公司还想不想赚钱!知道这个项目投了多少钱进去吗?!”

快给她想个解决方案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默地找遍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可能有用的人,关闭邮件,宁因开始测试另外几台正常的蛋舱。

“你在干什么?”

何姝急累了中途歇一会儿:“那不都是好的吗?你动它们再给剩下的也弄坏了怎么办?”

“导演,”斟酌着用词,宁因按下蛋舱的休眠键,“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脑中蓦地一紧,何姝直觉宁因又要瘫着一张脸往外丢大消息。

宁因顿了顿:“全息公司已经在组织专门人士加紧开会了,具体方案正在商榷,但很有可能——”

“要另选两个人链入全息世界,把邹黎的意识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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