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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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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给出的第一信号是适可而止,但付迦宜还是做了不够恰当的另一个选择。

她弯了弯眉梢,跟着笑起来,看似天真地追问:“不可以在这讨论吗?”

程知阙松开她,从她手里拿过橙色的玻璃糖纸,摊在掌心把玩,“如果单论可不可以,我比你更无所谓些。”

浅显易懂的一句话,付迦宜很容易听明白。

对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家,闲言碎语影响不到外人,过满则溢,到头来只会反噬给她自己。

通常她走一步,程知阙会替她料到往后几步如履平地的捷径。

付迦宜已经习惯了这种半依赖半预警的相处模式,但多少觉得他今天这份体贴来得莫名,比如刚刚那颗果汁软糖,和他紧随其后的温馨提醒。

像在用这些方式安抚她的心情。

付迦宜低喃:“如果没记错,是你先开始聊这个的。”

程知阙说:“我去接你那会,你突然欲言又止,当时是想跟我说什么?”

付迦宜不语,心口慢跳了一下,有种被一眼看穿的赧然。

或许,因为知道她想听到他对咖啡店事件的反馈,程知阙才主动提起这话题,同时也无声无息阻隔了一聊到底的暧昧发展趋势。

付迦宜突然有点无力,像抓住一根从指缝间溜走的芦苇,虚无淌水过。

她的主动权是他给的,实际偏被动,举止和言行似乎都在彰显直白,被掌控全局还不自知。

可能不愿看到自己就此落了下风,付迦宜无意继续周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有些话讲出来,是客观评价还是存了私心,这明明是两码事。”

程知阙低头瞧她柔软的发顶,哄道:“不如这样好不好?下次你给我备一份考前大纲,我按照它来答卷。标准答案总归不会混淆视听。”

这段对话不了了之,越想界限分明,反而越会模棱两可。

付迦宜其实没那么较真,尤其是劲头将过,并不执着于在这次你来我往的交涉中寻找明确结果。

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根本没那么容易得到让人完全满意的标准答案。

不过有一点她能确定——他果真是在安抚她的坏心情。

付迦宜的住处离主院不算太远,步行大概七八分钟。

别院对面有栋闲置的两层小楼,付晟华已经提前叫保洁人员清扫出来,给程知阙暂住。

回去路上,付迦宜平复得差不多了,平静地说:“我爸爸好像对你很客气,之前没有哪任家教能让他这么做。”

程知阙说:“在他眼里,我跟那些人不同。”

“是浅显意义上的不同吗?比如教学质量?”

“是因为你对我的接受程度。”

付迦宜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略微晃了下神,“我在他那应该没这么大的面子。”

程知阙闷声轻笑,“你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你自己。”

“之前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如表面和谐,很多时候是在勉强维持一种体面。”

“能看出来。”

付迦宜沉默几秒,对他说:“如果换作别人,会主动劝我迎合长辈。毕竟无论家人做什么,于情于理都是为我好。”

程知阙说:“冷暖自知。别被任何人的主观想法影响,其中也包括我的。”

跟程知阙分开后,付迦宜回到自己房间。

叶禧这时候发来一条分享日常的短信,说自己在杂货店看中一瓶手工香水,价格公道,味道闻起来还很特别,等明天带回来一起试香。

付迦宜指尖敲击按键,回复:好,等你。

短信提示音没再响起,她收了手机,扑倒在大床上,将脸颊埋进去。被褥有股被阳光晒过的浅淡甜香,跟刚刚站在程知阙身旁时闻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他这人不仅存在感极强,连身上的气味都很难忘,潜移默化地渗进嗅觉,无孔不入。

付迦宜一时心乱,支着手臂坐起来,没顾得上穿鞋,光脚踩在地毯上,拉开木兰花纹的折叠门,到露台去透气。

她房间的视野开阔,正对程知阙住的那栋小楼。

别墅外观上了年代,法式廊柱衔接尖角屋顶,拱形格子窗搭雕花白墙,程知阙倚在窗台边上,身上裹件睡袍,湿发随意散在眉宇间。

他手里捏着手机,在同什么人讲电话,眼神寡淡,看起来几分漠然。

仗着没被发现,付迦宜打量得肆无忌惮,见他很快结束通话,似是又打了一通。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发现是他的来电,她眉心猛地跳了跳。

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他微弱的低笑,“我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这么久。”

短暂无言,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付迦宜无声吸进一口气,隔茫茫夜色和他对视,“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

“嗯。你很惹人注目。”

“偷看被抓包,不如直接说我丢人现眼好了。”

“我的话不带任何贬义。”

不带任何贬义,岂不就是夸赞的意思。付迦宜在心里猜想,表情没太大变化,自顾自转移了话题:“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程知阙淡淡道:“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

橄榄枝被原封不动抛了回来,意味不太相同,性质自然也就跟着变了。

付迦宜食指轻轻抠了下手机背面,“我马上就睡了。”

程知阙笃定说:“今晚你不会失眠。”

“嗯?”

“在熟悉的领域应该睡得更舒服些。”

“……你怎么知道我睡眠质量不太好。”

程知阙却不再说什么,笑了声,“进去吧,晚上外面温差大。”

他身后是四散的灯光,盈盈冷调,给他周遭镀一层拒人于千里的滤镜,底色是萧条孤寂的烟灰色,直观感受并不柔和。

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一刻的程知阙是相对真实的。

第二天清早,叶禧提前赶回来,手里拎一个香水套盒,包装纸袋沾了灰,系在上面的白色蕾丝结要掉不掉,装饰用的珍珠还少了一颗。

付迦宜在客厅和她碰面,瞧着她怪异的表情,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如临大敌的祸事,好奇问:“出什么事了吗?”

叶禧愣神两秒,心有余悸,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摔了一跤。

几分钟前,她在门口迎面撞上准备出门的付迎昌,下意识想躲,正准备绕去另一条路,被他喊住。突如其来的神经紧绷促使她意外失手,直接将盒子打翻在地。

付迎昌冷心冷面,身份和阅历摆在那,云泥异路,他一向拿她当透明人。

叶禧从没想过有天会被点名,自然紧张得不行,顾不上检查包装盒里的香水摔没摔碎,稍稍垂下头,杵在原地罚站,随时准备等候差遣。

不知怎么,她有一瞬分神,视线移向他挺括的西装面料,以及戴婚戒的无名指。

这种尴尬气氛没持续多久,她听见他说:“很怕我?”

他气场太强大,叶禧咽了咽口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昧良心否认:“怎么会怕您……付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付迎昌叫住叶禧的确事出有因,还是只有她能办到的一桩私事,跟付迦宜有关。

这件事被要求暂时保密,叶禧快速权衡一遍,觉得对付迦宜没什么坏处,悻悻答应了。

言简意赅地交代完,付迎昌一走了之,临行前让助理将香水钱成数倍赔付给她。

叶禧没要。

付迦宜将叶禧的不对劲看在眼里,知道她不想多说,也就没多问,拉她去岛台那边吃东西。

阿伊莎多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也在付家任职,前几日听说付迦宜要回来,提前晒好茉莉雪芽,榨汁做松露黑巧的淋面,专门放冰箱冷藏,等她回来吃。

下午,付迦宜睡了会午觉,准点赶去主院陪付晟华喝茶。

昨晚草草见面,大概碍于程知阙在场,付晟华没对她下达什么命令,但付迦宜心里清楚,回来一趟不容易,被“物尽其用”才合该是常态。

茶室里燃了琥珀香,乌木沉调,搭熟普洱口感甘润,味清不涩。

付家祖辈靠茶叶生意起家,付迎昌年轻时搞过一波创新,将各类茗茶做成一次性饮包成盒出售,调和适口性,在嗜咖啡如命的地界推陈出新,以名品茶商的头衔稳固家业。

付家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付迦宜除外。

自小到大,付晟华好像从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求她服从和听话,仅此而已。

茶饮至三分之一,付迎昌回来了,绕过门前的素锦屏风,坐到她对面的软塌上,缓缓拿起紫砂壶,用沸水洁具,冲泡品茗杯。

隔一道白烟,付迎昌扫向她,不露情绪的淡淡一眼。

付迦宜主动喊他大哥,当着主位上付晟华的面,也算走个过场。

付迎昌浅“嗯”一声,再无话说。

片刻,付晟华拨动两下腕间的金丝楠木手钏,慢声嘱咐付迦宜:“趁这次回来,找个时间请嘉德博士上门一趟,给你做个基础检查。倘若身体查出什么病症,也好及时就医。”

付迦宜放下茶杯,指腹触到薄而软的布帛塌面,“您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目前还不太需要看医生。”

付晟华缓缓道:“状况好坏由指标评定,并非个人体感。讳疾忌医不是件好事,知道你辛苦,到时让林秘书陪你捋完全程,耗不了多久。”

付迦宜轻声说:“如果查出一项异常指标,您是不是又让我休学一年,不参加今年的会考。”

“事实胜于雄辩,我既不会给你保证,也不盲目做假设。”

如果换作从前,付迦宜懒得挣扎,早就已经妥协,但这次不一样,她想为自己的意识做主一次。

她说:“爸,我已经成年了,不是不知冷热的小孩子。”

“几岁是小,几岁又是大。”付晟华平声静气地开口,言辞温润,却不容商榷,“我辛苦养你成人,不是让你随意与我唱反调。”

一盏茶由沸转温,最后渐渐变凉。

付迦宜目不转睛地紧盯青花瓷杯里绽开的茶叶,余光看向对面的付迎昌。

在说出反驳的话前,她不是没预想到会是眼下这种结果,毕竟冰冻三尺,凭一己之力实在很难扭转局面,能激起些水花已经算是难得。

让她心生波动的是兄长十几年如一日的旁观态度。

七八岁时,圣诞节刚过,阿伊莎从勃艮第回来,在集市买回一只垂耳兔送给她当宠物,被付晟华知道后,叫人将兔子送去了后厨。

那时候付迎昌在牛津读研,每年只回家一次。在给他接风洗尘的餐桌上,她看到那道镶鹅肝野菌的兔熏肉,崩溃大哭,付迎昌自始至终没为她求过一次情。

过往太压抑,她的家不完全是家,家人更不像真正的家人,光是想想就有过肺的窒息感。

付迦宜鼻子一酸,抛下礼仪孝悌,仰头饮尽杯里越浸越苦的熟普洱,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拂袖而去。

她只顾低头快走,刚到门口,险些撞上端热羹的保姆,被不松不紧的力道拽到了别处。

保姆吓了一跳,手一抖,给付晟华准备的餐食掉到地上,汤碗碎成几片,发出清脆声响。

程知阙突然出现在这,低头检查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有没有被烫到?”

付迦宜迟缓地摇了摇头,声如蚊讷,“……没。”

保姆当然不会责怪她,忙捡起地上的托盘,用法语拼了命地道歉,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

付迦宜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对她说:“错不在你,是我的原因。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会被扣工资。”

解决完突发事件,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持续膨胀最后在空气中爆裂的氢气球,随时有自燃的危险。

程知阙缓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言语间有低哄的意味。

付迦宜其实不太想讲话,但因为面对的是他,还是尽量理清思绪,如实道出。

尾音落地,她听到他说:“在这等我。我来解决这事。”

付迦宜果真听话地在那里等。

没耗费太多时间,程知阙从茶室出来,将她送到别院的卧室。

付迦宜全程没问他究竟用什么方法摆平了向来说一不二的付晟华,只问一句:“你刚刚……为什么到那边去了?”

他回答她:“过去充当你的底气。”

程知阙将纱帘拉到一半,又说:“好好睡一觉,醒了记得吃晚饭。我先走了。”

他和她擦肩而过,付迦宜第一时间攥住他袖口那颗齿轮袖扣,“能陪我待一小会再走吗?”

程知阙目光锁住她,没拒绝。

室内采光效果极佳,光斑透过纱帘缝隙直射到床沿的位置,恍如梦里蝴蝶。

付迦宜本身没什么困意,躺在床上反而更清醒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程知阙,自顾自提起:“其实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表面什么都不缺,过着大多数人羡慕的生活,实际上一无所有。”

程知阙温和开口:“哲学角度里,有种关系叫辩证关系,既有对立性,又有统一性。”

付迦宜似懂非懂,问他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家庭关系基本都是如此,只不过有的浅显,有的藏得深。”

“你和家人之间也是这样吗?”

“我?”程知阙勾唇,自嘲一笑,“跟你比有过之无不及。”

他在给她提供纾解一段僵硬关系的新思路。

付迦宜觉得,好像再怎么棘手的难事,在程知阙眼中都是虚浮,微乎其微,一击即碎。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

程知阙微微抬手,轻抚她眼角,拍她纤薄的背部,低声说:“闭眼。”

意识涣散之际,付迦宜忍不住想,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不论时间长短,哪怕只是一瞬间,依旧能成为烘云托月的着墨点。

睡醒已经是深夜,程知阙早就离开了。

付迦宜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摸黑靠坐在床头,第一眼看到摆在窗台上的木质拼装玩具。

不到五十厘米高的中式别墅微缩模型,几个房间里摆各式各样的家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间房的装饰灯都被点亮,像一整个小型世界。

这东西是叶禧年初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花了很多精力托同学从中国寄过来。

她对diy不太精通,周末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花整整两天时间拼完了全套。有次下雨忘记关窗,灯线被浇坏,几块木板坍塌,至今没修好。

付迦宜从没想过,把它修好的人会是程知阙。

他帮她做了涤故更新的修复,给了她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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