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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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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洛京不少富贵的人家流行起牛车出行,牛车慢而缓,相较于马车,没有那么颠簸,而大多数时候,贵族子弟,最多的就是时间,他们享受牛车带来的优势,也更显恬淡清闲。

除此之外,不少人家还以养牛为趣,装扮牛车为“香车宝马”,还有甚者,策牛为赛。

“八百里驳”,一听便知定是极健壮有力的赛牛。

王静姝赛马见过不少,赛牛却是第一次见,她来了兴致,当即答应了沈莹。

翌日,沈遐洲早早换了一身新衣,左等右等不见前一日才答应要来看他的王静姝。

耐心在逐渐高升的日头里消失,他招来人道:“去东院看看王娘子在做什么?”

话落,他又不耐继续等,干脆起身:“罢了,我自己去见她。”

明明在同一府宅,从西跨院到东跨院却像是入了不同的府宅一般,偌大的西跨院,只住了一个郎主,仆妇也被打发得所剩无几,多显清冷。

而东跨院,甫一走入,还未及王静姝的流虹院,便已不知遇到了几波见礼的仆婢们。

沈遐洲行走半响,略停顿了脚步,他是个理应还在病中的郎君,若非久等不到王静姝,他不会主动寻来。

此刻,即将近前了,他又几多矜持,拦住仆婢随意提及王娘子。

不明所以的女婢疑惑一声:“郎君不知吗,四娘子一早同王娘子出门去了。”

“还在府中寻会赶牛车的下人,道是要去郑家别院。”

沈遐洲的矜持几近崩裂,气得脸黑,王静姝这是又把他忘了?

郑家别院。

草木丰润,溪流淙淙,灰色院墙和飞檐都掩在葱郁古树之中,恍眼瞧去,野趣颇盛。

王静姝与沈莹一起被引到聚会所在,高台彩棚延绵,几多郎君女郎或谈笑,或各类游戏。

沈莹是熟面孔,王静姝却是来洛阳后,第一次在这样的宴中露面,她总有各种原因错过各种小宴,如脚伤时不便出门,又如清谈宴时,忙着访名士,余的时候还要练舞,或同沈家的郎君女郎们打交道……

算来,也住入沈府中半月余了。

此刻回想,才发觉竟与她一开始入洛京的计划相背而驰。

她应很快适应洛京的生活,然后融入到当中的。

不过,此刻也并不晚。

她是那种秾丽的长相,又因习舞,身段气质更是一绝,袅娜步来,分花拂柳般动人。

她在人群中美得尤为突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与沈莹周遭便围满了好奇的人,郎君有,女郎亦有之。

他们围问——

“四娘子,这位女郎是?”

“女郎原是从建业来的,那娘子是第一次来这儿?”

“王娘子可要同我去看看我带来的赛牛?”

“王娘子,你这珠钗是建业才有的样式吗?”

……

王静姝似很习惯这样的场合,她游刃有余行于郎君女郎们之间,琉璃般色泽的眼眸时刻潋滟波动,无差别地同任何一个靠近的郎君女郎释放着热情。

当她们在彩棚中坐下时,沈莹已觉得比过往连参加十几个宴都心累,她一眼又一眼地觑王静姝,只见女郎华光熠熠,精神正好,她天生就适应被人众星捧月。

沈莹觉得王静姝同她二哥在某些特质上非常相似,他们都是那种容易吸引人的郎君和女郎,不同的是,王表姐是热情洋溢的,二哥是温润无声的。

她为何总劳心为这类人阻拦狂蜂浪蝶?

沈莹心累无比,抬眼无声望天,她不想动弹了。

有郎君邀请王静姝去牛棚中看牛,王静姝眼神问询沈莹可要一起。

沈莹挥挥手,“表姐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邀王静姝的正是郑家的郎君,生得斯文秀气,开口也斯文,“‘八百里驳’是家兄养的,是一头青牛。”他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去瞧王静姝,时刻留意着她是否对此感兴趣,又偷偷加入对自己的介绍:“我是家中七郎,名唤郑垚,字雨山,父亲如今在朝中任光禄中大夫,我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妹妹……”

王静姝听着,“噗呲”一声,笑了,这郑七郎好不会聊天,再这般说下去,岂不是将家底都交代了?

郑七郎痴痴望着王静姝笑靥,只觉王娘子这般灿笑起来也太好看了些,乌发如云,粉颊带艳,日光下流光溢彩的美。

他痴望半响,羞赧从脖颈蔓到整张脸,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状,哪有才第一次见面,就相亲似的介绍自己。

可他一见王娘子,就连日后都开始期待了。

“王娘子,我……”他想解释什么,但百口莫辩,只吞吐出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似觉得这般解释还是不好,“我是有意的……”

越发地说不清。

王静姝也收敛了些肆笑,不再逗弄害羞的郎君:“郑郎君带我去牛棚吧。”

郑垚红着脸引在王静姝前方。

郑家牛棚,干净整洁,分区明显,不止有郑家的牛,还有其他家带来赛牛的壮牛,只只都瘦长匀称,双角前曲神气。

只多数的牛只都蒙着眼,王静姝不解询问。

郑七郎解释:“这些牛都是为了赛牛所养,不是犍牛,它们有些性情不够温顺,见着鲜艳的色彩和晃动的人影容易兴奋,故而蒙着眼。”

不是犍牛,也就是说这些牛是没有经过阉割的,王静姝瞧了瞧自己一身鲜艳裙衫,再看看牛只的庞大身形,默默地远观。

她眼眸忽地一亮,“郑七郎,那怎还有一只白牛,好生漂亮。”

不怪王静姝惊讶,中原多是的青牛、黄牛、黑牛,浑身雪一样漂亮的白,还生得极好的白牛属实罕见。

郑七郎看一眼那牛,眉眼微微上扬:“王娘子不知,这白牛是扶南国特有,我大哥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它带回家中。”

“你别看它生得漂亮,脾气可不小,已掀翻不知多少为它喂食的奴仆。”

郑垚语中虽道着白牛脾气不好,可并不难听出其中的骄傲,在这遍地皇权富贵的洛京,世家出生的儿郎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有越稀罕的玩意才越值得称道。

白牛无疑是值得显摆的稀罕玩意,它通体雪白,牛角较中原的牛更短,在耳后成简单的流线状,少了几分温驯的固有印象,瞧着就矫健异常。

对漂亮的动物,人总是会更愿意去欣赏的,王静姝多看了一会,问:“这白牛也会上场吗?”

郑七郎耷眉一瞬,有点不忍破坏王娘子的期待,“这白牛,我大哥还未完全驯服,今日应是上不了场。”

“不过,再过些日子,这白牛应就驯服了。”郑七郎腼腆凝着王静姝:“王娘子,到时还来吗?”

王静姝绽笑:“郑七郎邀我,自然是要来的。”

郑七郎激动保证:“到时我一定第一个告知王娘子!”

随后,王静姝由郑七郎陪同着瞧了沈莹挂在口中的“八百里驳”,才重回草场彩棚。

沈莹又恢复元气地拉着她下注。

这是极常见的玩法,便是女郎们不下场,也能参与到其中。

王静姝刚在牛棚中行了一圈,郑七郎又有意提点过,她毫不违和地融入了女郎间的讨论,最后为最为看好的两头赛牛下了注。

草色青漫,有仆从将要上场的牛牵到草场正中央,这时候上场的牛,与牛棚中见到的又有不同,它们身上被套上了舆驾,牛角之上还绑上了各类装饰。

彩棚席坐上的女郎们顿时沸腾了起来,王静姝这才知晓,原是年轻郎君们要亲自下场赛牛。

比赛牛更好看的是什么?

大抵就是瞧长得好看的人赛牛。

激烈的竞争,神采飞扬的郎君,这是一种感官与精神的双重刺激。

草场之上,年轻郎君争夺到激烈之处时,舆驾并在一处,壮硕青牛相互推挤,有郎君几欲跌下舆驾,惊险的同时也牵动着席坐之上的女郎们的心弦。

她们不由离开席坐,靠近围棚近观,经不住地为所投注的赛牛呐喊,也经不住地为所心动的郎君兴奋,当然,自持身份的女郎,自是让仆婢们代为呐喊。

王静姝混在人群喊声中,倒是识得了不少郎君,比如,落在最后赶不动牛的是赵郡李氏的郎君,年岁尚幼,今个才十四,并在一块的是清河崔氏和广平卢氏的郎君,这两家向来不合……

要论当中最亮眼,最吸引王静姝的,当属奔在最前的郎君,那郎君束袖锦袍,身形劲瘦,策牛腾挪,每次都极巧妙地避开冲来的碰撞,扭头间,笑声朗朗,眉眼在日光下张扬又炫目,是个神采湛然,意气风流的少年郎。

“那是何人?”王静姝今日第一次主动问起一人。

“是吕相家的二郎,吕思温。”沈莹看一眼,忽地激动拉扯王静姝的袖袍,“表姐,你快看,是我们压中的青牛和八百里驳,它们快赢了!”

随着一些郎君的驰近,青草被踏碎散出的气息越发浓郁,王静姝本能地后退一些。

然,也是这时,席棚后忽地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惊呼,那惊呼非是激动,也非是呐喊,而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恐惧,众人朝后望去,草场中央,不知从哪冲出一头白牛,那白牛,头披红色编穗,背后连舆驾都不曾套,也无牵绳。

白牛横冲直撞,顶翻了李郎君的舆驾,好在李小郎君机敏,在白牛冲来前就跳下的车舆,滚着躲过了那一撞击。

草场忽地混乱,围棚也不知被谁撞倒,棚席被冲入了失去控制的青牛。

贵族男女、女婢健仆混乱得连人都已识不清。

王静姝和沈莹相依着躲避撞来的人群。

“娘子!”紧护在王静姝身后的竹苓忽然嘶声。

王静姝扭头一瞬,双目陡地瞠大,不知何时她被人挤出了围棚,更是同仆婢们分开。

长长的围棚再岌岌可危,也比完全暴露在草场中的好,草场上不单有跌落的人群,还有成群失去控制的赛牛。

这些被用作比赛的赛牛,体型壮硕有力,混乱初起时,大胆的郎君企图通过控制赛牛去阻止这场混乱,但没经过阉割的牛,轻易就被激起了血性,牛角碰撞,顶、入皮肉,舆驾掀翻,兀自斗在了一起,无人能阻拦它们,也无人敢阻拦它们。

人性在这一刻展露极致,有人疲于奔命,不惜用友人垫背,有人出入混乱,企图挽救,也有人冷静自持,疏散人群……

王静姝恍然瞬息,提裙便跑,只要越过再前面一些的缺口,她便能重新挤入围棚当中。

然,牛的视野,是极容易被鲜艳招摇的动静吸引的,王静姝华美丹臞裙,灿若烟霞,动若流波,有一青牛朝她冲来。

已跑到高处的沈莹见此,惊恐破音:“表姐!小心!”

这样的关头,竟还有人推了王静姝一把,只因她距围棚太近,围棚中人担心被波及。

让这女郎一人去承担便好了,难道要所有人同她陪葬吗?

不止一人这般想,他/她们虚伪别过视线,假作没看见,不是他们推的不是吗?

王静姝被推得踉跄,若非她常年习舞,反应快,怕是早就跌在地,可即便没摔,也怕是小命休矣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极快的一道白影将她掠起,惊险避开冲撞而来的青牛。

那青牛一冲未中,后蹄刨地,反向又来。

年轻郎君单手搂着女郎腰肢,袍袖飞扬,侧、躲、后掠一气呵成,他们落在一遗弃车舆上。

王静姝自郎君胸前抬起头,微微仰望,眼底跃出极为绚烂的色彩,宛若不断亮起的星子,片刻功夫,便铺满了眼底——

是沈遐洲。

救她的郎君是沈遐洲。

王静姝心脏狂跳,血液似在胸腔中沸腾。

她恍恍惚惚,竟生出些茫然,她不知她的心脏到底因何兴奋——

是被惊吓,还是因眼前的郎君?

她分不清了。

只专注凝着年轻郎君有些清寒的面容。

女郎过于安静的反应,引得沈遐洲担心低头,却不着意地跌入了她如藏星纳月的眼眸,心间都跟着颤一下。

这种全心全意信赖,交托的眼眸,像温柔透彻的泉水,将他紧紧包裹,他脸颊泛起一层浅浅的羞赧,心底也流淌出更多的贪恋,王静姝就该这样看他,他想她只看他。

但此刻并不容他想更多,他们的处境并不好,几番的后撤,只是短暂避开了狂躁了的青牛,再想退回围棚中,几多距离。

再则,围棚也并不安全,狂躁了的不止是青牛,所有的赛牛都失去了控制,又有赛牛顶倒了围棚,尖叫呵戾此起彼伏。

不将场上的赛牛全部制服,这场闹剧就不会结束。

沈遐洲并不关心草场中很多人的性命,可这些人中还有沈莹,还有王静姝在乎的侍女,而且,还有很多重要的世家子弟……

他眸色沉暗,似在评估有多少人值得他救。

在青牛再次冲来前,沈遐洲动了,他将王静姝带到草场更中心的高地,那是为赛牛增设难度搭建的夺球高台。

“在这等我。”沈遐洲嗓音平静,目色几多认真。

王静姝缓慢抽离沈遐洲揽着她的手,轻轻点头。

年轻郎君身形晃了一晃,白影已落地,他不是那种看身形就健硕的郎君,他神清骨秀,丰神雅澹,在今日之前,王静姝甚至不知他会武。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她看得目不转睛。

青牛紧追他不放,甚至还引来了其他的赛牛。

年轻郎君被包围,王静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遐洲清姿不动,却在三只赛牛共同冲来时,单手自其中一只赛牛的牛角撑着划过一道流线,像飞鹤一般优雅轻巧跳过包围。

赛牛撞击在一起,牛眼中的凶狠更甚,白牛长“哞”一声,王者一般号令共同刨蹄冲向沈遐洲。

这次,沈遐洲闪避到最外侧,一手握牛角,翻上牛背,掌心对向牛颈,不知如何动作,那牛竟从腔中喷出了血。

但犹未完,濒死的赛牛极力蹦跶,甚至不惜以自残的方式去撞击什么。

自来风采出众的郎君,此刻姿容早已没了平日的从容优雅,墨发翻飞,目露凶狠,周身甚至肆涌着杀意。

这不是王静姝熟悉的病弱郎君,可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为他的武艺感到惊讶,为他身上沾染的污尘血痕感到心痛,也为他的相救感到心动。

她摸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目光更加专注了,只见,那极力蹦跶的赛牛轰然倒下,飞溅起细碎草屑,年轻郎君也一跃而起,继续躲开白牛。

这时,不止是王静姝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了,已被护卫守住的地方,也有人视线投来,他们一同注视着此刻的年轻郎君,他们心绪被共同牵引。

与赛牛缠斗、厮杀的痕迹在俊美郎君身上凝固,这让他看上去矛盾重重,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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