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成亲（九）（1 / 1）

兰时身上无一不美，但唯独那双眼睛堪称世无其二，像极了日落春山时烟霞上的光晕，极浅极淡。

只要看过来，便会觉得他桃花眼中的薄凉其实是温澜潮生的深情。

都是假象。

禾善嘴角抽动，抬头盯着面不改色的少年，又圆又大的眼睛像是抹了浆糊，粘住人就不撒开。

她还是一身粉裙，袖口绣着蝴蝶，振翅欲飞。

兰时抱着双臂，桃花眼微微眯起。

“你看什么？”

“我不是在看。”禾善语速很慢，“是在丈量不知羞的脸皮有多厚。”

“...”

兰时转身就走，离开的背影有些急躁，随机掉落几瓣焦黄的桃花。

禾善踩着一地芬芳，摇头晃脑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得有多大火气，烧得花都蔫儿了。

城主府说大不大，禾善两条腿倒腾地欢快，却跟不上生气的兰时。

她小声喊着跟不上，青砖上的影子缓了缓，传来不耐烦的抱怨。

“真麻烦。”

少年的高马尾在日光下乌黑绮丽，禾善提裙跑过去，抓了把他的发尾。

触手生凉，柔软滑顺。

“做什么？”

兰时一脸惊怒，禾善松开手心，一只绿色的蝴蝶振动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走。

她抬头，看着很是真诚，“我怕蝴蝶扯痛你。”

兰时一脸无语，“你...”

一旁忽然传来道娇笑声，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看着很是年轻的薄衫女子走来。

她笑容清艳，梳着妇人发髻，身后跟着几个侍从，看起来很熟悉这里。

“那玉腰奴是我养的小东西，若是弄疼了了小公子，还望见谅。”

禾善问道:“这位夫人是？”

身后丫鬟挺了挺胸脯，“这是我们代行管家之权的二夫人。”

禾善了然，张鸿涛早过而立，这女子看起来不过摽梅之年。

原来一向重情重义的城主也喜欢老牛吃嫩草。

“小冬，莫要胡说。”二夫人轻声斥责，“这是城主府，等夫人醒来我还要上交府印。”

禾善抬头，与兰时极淡的茶色瞳孔视线交汇。

“二夫人，听城主说你最善行好事，只要恰逢婚娶定会送上贺礼，连街边杂耍团都出手阔绰，真是仁善。”

兰时耳朵一动，张鸿涛从未说过这事，她倒拿着瑛娘的话诓骗人。

二夫人笑道:“老爷仁心仁义，我哪能比得上他。送礼一事是我考虑不周，不知道这么多姑娘因为蝶女庙失踪...杂耍团讨生不易，老爷说过要看顾百姓，我只尽绵薄之力，每月给他们些物什，不算大事。”

“说起来。”二夫人看向禾善，“姑娘可曾去过东襄城？”

禾善摇头，她口中的东襄城远在千里之外，毗邻慈光寺。

原身年幼时身体弱，易招邪祟，被老剑尊送去过慈光寺将养着。但她只呆在寺中，跟佛子善明玩在一起，不曾去过隔壁的东襄城。

禾善看着她：“不知夫人为何这么问？”

二夫人笑笑，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打下一道树影。

“说起来我们年龄差距不大，你们叫我莼花就好。”她走近，一股不知名的花粉香气迎面袭来，“我有位故人在东襄城，见姑娘面善，故而有此一问。”

莼花伸出手，她指尖涂了朱红蔻丹，显得格外艳丽。

“啪！”

雪白手面上霎时红肿，禾善愣住，看停在脸侧的手背上鼓起几个暗红的指印。

莼花也被拍傻了，她只是想摸一摸眼前女孩的脸，却被这冰冷昳艳的少年打开。

随侍的丫头登时嚷了起来，却被兰时瞥去的目光吓到戛然而止。

“这位小公子，你...”

“别碰。”

少年神色淡淡，偷偷将打过女人的手在禾善衣服上擦拭，随后面不改色地略过年轻妇人，拉着少女朝前走去。

走过两道月门，禾善抽出手，问他怎么了。

“很臭。”兰时低头，面上露出嫌恶，“她身上有很重的死气。”

“好香的茶。”

林长鲸放下手中的青鲤戏荷茶盏，看向对面一派温润的张鸿涛，“没想到城主对茶道竟也多有研究。”

“仙师谬赞，不过是本地的新茶罢了。”

几日不见，这位极负声望的城主有些疲惫，林长鲸问道:“夫人今日不在？”

“夫人偶感风寒，不便见客，有劳仙师挂念。”

孟秀秀开门见山，“不知城主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张鸿涛未语，只看着他长长叹气。

林长鲸奇怪地扫视二人，她一开始便觉得张鸿涛对孟秀秀的态度与旁人不同，像是...长辈对看重的晚辈一般。

亲近不足，关注有余。

张鸿涛低声道:“几位仙师解救城中百姓，张某在此向几位道谢，可感激之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长鲸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十几年前，无忧城有支红羽军，承护城之责，首领名为孟阔，是位很厉害的少年。他一路从小兵做起，战无不胜，邻城和山寇无一不听说过他的大名。”

“孟阔年少成名，一日偶遇了个身世不明的女子，自此心许佳人，两人后来也定下亲事，是无忧城的一桩美事，只可惜...”

他叹道:“那女子是大婴山匪盗派下来的奸细，她在大婚当日给前来喝喜酒的红羽军服下朱砂，可怜是夜山匪生事，孟阔率军行至大婴山时毒发身亡，全军上下无一幸免。”

林长鲸打断他，“这位孟阔将军身经百战，怎会识辨不清山匪里的奸细？”

张鸿涛垂眸，似乎是陷入回忆，半晌才道:“许是当局者迷，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女子，又怎能识别的出。”

孟秀秀忽然询问，“那个女子呢？后来怎样了？”

“她啊。”张鸿涛嗤笑，“许是心虚，没过几日便吊死在房梁上，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

林长鲸眉心微蹙，“既是如此深爱，又怎会下毒？若有亲长被控制在山匪手中，那她又怎会自缢？”

“不知道当时官府如何断案？”

张鸿涛摇头，“我那时年少，不太清楚后来如何，只是自那之后，城中就开始信奉起了蝶女娘娘。”

有人信观音，有人信佛祖，可林长鲸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过蝶女，原来无忧城还有这种经历。

孟秀秀奇道:“为何信奉蝶女？”

“仙师有所不知。”张鸿涛低声道:“那吊死的女子叫秋月，她死后几个月内怨气极重，附近常有祸灾发生，当时死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是青神山出手才平息怨灵。”

“老一辈人都说，秋月是变成了缢女虫，来报复无忧城，蝶女虽掌嫁娶，却是这缢女虫的天敌。”

林长鲸看向对面面色肃正的剑修，“缢女虫是什么？”

孟秀秀答道:“传闻百年前的一位城主之妻，在城主死后另嫁，又与外人有染，她第二任丈夫知晓后设计杀了二人，又将她活活吊死。她死后怨气不散，化作蝶族的蛹蚬，头赤身黑，以食血为乐。”

林长鲸看向张鸿涛，“我倒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张鸿涛露出抹苦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张某怀疑是缢女虫作乱，怨恨蝶女娘娘庇佑无忧城，故而毁了庙宇，利用其抓人夺血，还望仙师为我等做主！”

说罢，他扯开衣摆就要跪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扶住他下坠的身形。

林长鲸眉眼清正，左手按住张鸿涛，右手在灵囊中捻开禾善传来的烟花序。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遍识海。

“师姐师姐，城主夫人不是生病，她是昏睡不醒...还有二夫人，兰时说她身上死气很重...诶兰时你别走！等等我！”

林长鲸扶起言辞意切的城主，朝孟秀秀笑道:“孟师弟，你去找他们，就说我们今夜留宿城主府，好与城主商讨要事。”

城主府虽不大，客房却不少，如今二夫人莼花当家，给四人选了几间上好的厢房。

窗外水榭花都，青鲤游在其中，将屋梁的倒影搅散。

一同散尽的还有禾善的瞌睡。

她惊坐而起，擦拭额角细密的汗水。

晚饭后她听孟秀秀说了缢女虫的事，不知为何刚刚做梦就见到了那素未谋面的东西。

缢女虫与蝶女庙的石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上多了许多色彩，比如长舌断裂的褐，比如眼角崩开的血花，再比如指甲上鲜艳的赤红。

朝她眼睛抓来时，眸中是诡异的癫狂。

禾善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间屋子有点邪门。

她披上外衣，推开门走出去。春夜花盛，鱼翻藻鉴，本该是上等的景色，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禾善本能觉得危险，掏出七安防身，却听不远处传来细密的谈话声。

她小心趴在一簇花团中，扒开遮挡的花瓣，随即紧紧捂住嘴巴。

眼前是个身量很小的女孩，动作僵硬地摘了朵花戴到耳边。她双手像被掰断般垂落，然后神经质地左右摇摆，又猛地掐上自己的脖颈。

她眼球突出，朝着禾善的方向露出个堪称温柔的笑。

禾善脊背好似千蚁爬过，瞬间生了层冷汗。

那分明是早上在莼花身边看到的侍女！

肩膀一重，耳边落上冰冷的喘息。

艳丽的指尖立在红唇前。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