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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秘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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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溺》

文/毛毛豚

晋江文学城

七月中旬,蝉鸣高亢。

云窑镇东南角,静静坐落着一座灰瓦白墙的老式平房,门前合欢树开得鲜艳。

屋内,空调吹出阵阵冷风,带来沁爽凉意。

“采访结束啦,感谢学姐配合!”叶筱合上电脑,语气轻快,想了想又道,“可以拍几张学姐工作时的照片吗?到时用来做报道的插图。”

“当然。”姜淣笑着应下,起身走向工作台。

云窑镇的泥土别具特色,可塑性极高,早在上世纪,陶器工艺便在此处生根发芽。村民们取土、制坯、烧窑,自产自销,“云窑镇”也因此得名。

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与陶器行业的没落,工厂经营不善倒闭,镇子里留下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愿意学习这门手艺的更是几近于无。

于是,代代相传近百年的手工陶艺,就这么到了即将面临失传的境地,而这座从前无限风光的秀美小镇,也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所以当姜淣大学毕业后,放弃高薪工作,选择回到已阔别了十年有余的老家云窑镇时,父母都表示了强烈反对。

但姜淣还是孤身一人地回来了,而且一待就待了整整三年。

起初,姜淣只是整日闷头跟着老师傅学习。

她人机灵,也肯用功,镇里的老人们看着她,开怀大笑地感慨后继有人,笑着笑着,眼眶却慢慢红了。

很快,姜淣便感同身受了那种无力感,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任何。

说是无谓挣扎也好,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可她还是想做点什么,便拍摄下每天的制陶日常,上传至网络。

但姜淣不愿呈现出苦大仇深的模样,相比搬出太多厚重的意义,她坚信纯粹的热爱更能打动人。于是她不找噱头,不蹭热度,只安安静静地记录着自己喜欢的事。

事实证明,姜淣的想法没错。短短一年,视频的播放量便节节攀升,在乡村生活赛道打出了一片天,又有幸被官方新闻报道,热度再次上涨。

云窑镇也终于,再一次被看到。

各路采访接踵而至,她筛选了几个,最先定下了叶筱的。

叶筱是比她小两届的高中学妹,也是从籍籍无名时期,就常来给她留言打气的人。

姜淣来到工作台,取了一团红泥,将其置于拉坯机上,秀窄修长的手轻压上去,技巧娴熟地慢慢拨开泥巴外层。

叶筱举起相机对焦,显示屏上出现姜淣的侧影。

她的皮肤很白,棉质长裙宽松舒适,随意系的浅灰色围裙却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斜绑的麻花辫有些松散,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更添了几分清新素雅。

透过屏幕,叶筱看着她认真而专注的侧脸,觉得周遭的空气流动都慢了下来。

像被沉静柔和的气质包围,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莫名让人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

“学姐。”叶筱轻轻叫了她一声。

姜淣闻声转头,眼神里有些好奇,看起来格外亮。

快门声响起,叶筱朝她眨眨眼。

姜淣明白过来,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拿她没办法似地摇了摇头。

下午六点,夕阳西下。

姜淣跟叶筱并肩,慢慢走向镇部的方向。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乡村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新奇。叶筱仿佛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姜淣便耐心地一一给她解答。

“学姐,你当初就这么一个人回来,真的很勇敢,”叶筱突然感叹道,“要是我,绝对不行。”

“勇敢……”姜淣重复了一遍,有些自嘲道,“倒不如说是叛逆。”

“对哦,叛逆听起来好像更酷一点,”叶筱乐呵呵地点头,随口问道,“不过话说,学姐你看起来这么乖,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次叛逆吧?”

姜淣有一瞬间的失神,淡然道:“不是。”

叶筱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绞着手指故作扭捏状:“那我能问问,曾经的叛逆是因为什么吗?”

姜淣作出妥协的表情,示意叶筱靠近些。

叶筱迫不及待地凑近耳朵,却只听到字正腔圆的两个字,“秘、密。”

姜淣皱皱鼻子,露出得逞的笑。

“什么嘛,学姐原来这么会捉弄人的哦。”

叶筱在原地跺跺脚,跟上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姜淣。

到了镇部,叶筱去了二楼镇长办公室,准备采访事宜。

姜淣给叶筱带路的使命完成,打算顺路去一楼宣传部打印点材料,却被人叫住。

她转头,看到一身浅色西装,梳着油头的关胜海。

云窑镇自从被官方新闻报道后,便陆陆续续有投资商抛出橄榄枝,但要么只是想打广告,要么便是一心要开发度假区,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其中,关胜海人很儒雅随和,也最有诚意,总是往这边跑得很积极。

因此镇里干部都对他赞赏有加,在村民中也颇受欢迎。

但姜淣,却有点抵触他。

可能因为他总是要多握十几秒的手,也可能因为他上下打量的暧昧眼神,这些行为都让她不舒服,却又足够隐蔽。

隐蔽到如果她表达出不满,那么显而易见,她只会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

“你想太多了吧”。

一边对外塑造好好先生的形象,一边心思缜密边界模糊地行猥琐之事,让对方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不得不说,关胜海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聪明得令人反胃。

姜淣顿住脚步,态度有些冷:“关总,有事吗?”

关胜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立马又笑眯眯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姜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工坊那边看看,这不是听说云窑镇的陶土做茶具很不错嘛,正好订点送朋友。”

“最近采访比较多,工坊那边应该都挺忙的,”姜淣的声线清透柔和,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笃定,“不麻烦关总特意跑一趟了,我们电话沟通就行。”

虽然没能更进一步接触,但清泉般的声音丝丝入耳,关胜海还是觉得心情很好,他从内衬口袋中摸出张名片,递给姜淣:“行,姜小姐可要说话算话啊。”

姜淣并不打算再搭腔,礼貌地点了头,伸手欲接,关胜海的另一只手却覆上她的手背。

若让旁人看来,也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表示诚意的举动,但只有姜淣自己知道,他的手指正暧昧地,一下一下轻抚过她的皮肤。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厌恶的表情,只能快速地拿过名片,以还有急事的托辞离开。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名片撕碎,甩到关胜海那总是带着虚伪笑容的脸上,让他滚出云窑镇。

但她不能,发展的机会来之不易,哪怕只有一点渺茫希望,也要用尽全力抓住。

因为云窑镇的所有人,期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姜淣走进办公室,手心里的名片早已被攥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汽车溅起水花的声音。

随后便响起关胜海愤怒的吼叫:“怎么开的车!你有没有素质!”

姜淣一惊,怕出事,急忙赶过去。

一出门就看到关胜海的狼狈模样。

云窑镇前几天下雨,今天虽说已经放晴,但路边还是不免有积水,现下溅到他的浅色西装上,很是斑驳醒目,尤其是大腿处附近,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看起来很是滑稽。

而一旁的那辆黑色越野,作为罪魁祸首,却丝毫没当回事似的,不慌不忙地调整角度停车。

姜淣微微愣住,而后突然想起,镇长昨天提到过的,今天有新的投资商前来考察。

想必就是这位了。

回过神,她不免暗叹自己荒唐。

多少年过去了,看见这个车型,她竟然还是会下意识地心揪。

眼前,关胜海仍在不依不饶地吵嚷,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全都不见。

姜淣叹了口气,打算过去劝劝,便转身去掩办公室的门。

就在她触到门把手的瞬间,关胜海有些试探的声音响起。

“闻执?”

姜淣的手猛地颤了颤,门“咔嚓”一声锁上。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

闻执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在他身后,天边晚霞嫣红,夕阳落至地平线,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洒向大地。

似乎总是这样,连老天都格外偏爱他。

时隔四年再见,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肩背挺拔、恣意洒脱的模样,好像不管出现在什么地方,都理所当然地会成为焦点。

但再仔细的,却看不太清楚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不仅仅是此刻。

“这不闻总嘛,好久不见啊。”

关胜海堆起讨好的笑,跟刚才跳脚的模样判若两人,说罢,又热情地向前迎了几步,伸出手欲握。

闻执缓缓站定在关胜海面前,瞥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冷淡开口:“你是?”

还没等关胜海回答,闻执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抬起手,十分自然地,将拿着的空矿泉水瓶递到他手中。

“多谢。”

闻执撂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开。

留下关胜海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在两人距离不过十米时,闻执的脚步顿了顿,终于朝她看过来。

那道目光,平静、淡漠、无波无澜。

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又收回。

就像,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姜淣的身影晃了晃,胸口莫名闷得难受。

还好这时,林砚南从楼上跑下来。

“您好!是李总吗?”他浑身洋溢着二十出头青年人的朝气,大嗓门地跟闻执打招呼,“我是负责接待您的镇长助理,小林。”

闻执轻笑了声,嗓音散漫:“李总有事,我替他来的。”

眼看搞了个乌龙,再加上面前这位,语气虽轻描淡写,但颇有压迫感的气场却实在不容忽视。

林砚南顿时小心翼翼道:“那请问……您怎么称呼?”

闻执好笑地看他一眼,“叫我闻执就可以。”

“好嘞闻总,”林砚南立马嘴甜地改口,往旁边让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镇长的采访应该马上就能结束了,我带您先到会客室歇会儿吧。”

他刚说完,便瞥见关胜海匆匆坐车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关总怎么走了,说好晚上去镇长家吃饭的。”

林砚南收回眼神,却发现闻执盯着另一个方向,目光有些出神,于是他也好奇地看过去。

却看到姜淣低头走过的身影。

“姜姜姐!”

林砚南抬手,很惊喜地叫她。

姜淣顿在原地,手指下意识握紧,指甲微刺进掌心,有点疼。

她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淡定如常。

林砚南没有察觉到什么,热情地给她介绍:“这位是今天来考察的投资商,闻总。”

闻执单手插兜站着,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姜淣就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近。

她没有勇气,也不想再确认那眼神里有什么。无非是无穷无尽的冷漠,看过一次就够了。

或许闻执是对的,合格的前任就应像陌生人一样。

这的确,该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于是姜淣笑了笑,语气礼貌又疏离:“闻总,您好。”

“这位呢,就是我们云窑镇的头号功臣了,姜淣,姜大陶艺师。”

林砚南与姜淣年纪相仿,平时就关系好,现下介绍起她来,态度便不自觉地变亲昵很多。

闻执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抹低笑,带着似有若无的兴味:“姜大陶艺师……”

他再开口,语气认真许多,尾音勾着笑意,竟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的确,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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