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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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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示五十八年,天启国开国皇帝鸣弘辜病逝,皇太孙鸣元远即位,因感说“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为不逊”,且忧“拥重兵,多不法”,致力行削藩政策。

齐王鸣博被削兵,陇王鸣野被废为庶人,禁锢于京城,周王鸣豪、世王鸣游亦被贬为庶人,流徙地方,辽王鸣温被告发谋逆,自焚于府中。

历经种种,各位叔王或远离京都,不参朝政,小心做事,只为求自保,又或矛盾加剧,叔侄间矛盾冲突不断,游走在危险的边际线。

新皇登基,帝王家中剑拔弩张,腥风血雨,无人可独善其身。

而在民间,百姓仅只知天启国换了一位皇帝,诸多王室纷争,杂乱交错,也只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想再往里探索些,也并非寻常人家所能知晓。对于百姓而言,只要自己的庄稼照种,只要日子照过,就没有什么可打紧的。

譬如,于眼下的长曲百姓而言,没什么比现下这场下了场半个多月的雨更愁人的了。

这江南梅雨季的雨水也应当是下不完也没有定数的,淅淅沥沥,这一时候多些,那一时候少些,夹杂着湿气,熏得被褥潮了,屋子发霉,佳肴馊了,人也愁了。

街上行人来往皆是步履匆忙,出门做事总有定数,不愿意在雨中做过多停留,连带着路边摊铺的生意也变差了好多。

这对于开业还不到一个月的书信铺而言,无疑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这书信铺,虽说是铺子,却被夹在两间矮房的走道中间,上方顶着渔人的蓑披,脚下淌着浑浊的雨水,而中间仅一桌一椅一人而已,着实不起眼。

喊它铺子,着实是抬举了这一方寸天地,可看看桌前挂着的那写有书信铺三个字的布幅,又只能勉强承认这是铺子。

这正是此书信铺掌柜简落轻亲题的墨宝,当初为了自家店铺的排面不输其左边的布楼和右边的面馆,便把书信铺的名头安到了自己身上。

可惜如今这墨宝,被那雨水的湿气浸染了半月有余,早已晕开,上面点点斑驳,一点分不清边际。

这凄惨景象,和她这一个月做成的生意一双手便能数过来的情况有所类同。

现下已近傍晚,收摊在即,可书信铺今天却还未开过张。简落轻饿得两眼昏花,隔壁面馆的爆炒葱花香味道钻进她的鼻子,更叫人饥肠辘辘。

“简掌柜,来一碗?”

隔壁面馆的伙计李石,到了点就过来问问。

简落轻往那面馆里略瞅了眼,看见里头三三两两的人坐着,若有若无的面香在她鼻腔内四处乱窜。 “我……我还不饿,今天先不吃了。”简落轻勉强笑着,努力不让自己咽口水的动作太过于显眼,一面还要担心肚中不停翻滚的动静叫人听见。

李石见她摆手,便笑了笑,回去继续招呼客人。

简掌柜也算是这面馆的常客。从她到这里的第一日起,简落轻便每日都来面馆吃面,中午吃一次,临收摊的时候吃一次。而最近,却是两天间隔着仅吃一碗,剩下的吃食,便是最便宜的大白面馒头。

无他,因没钱。

刚开业时,简落轻信心满满,背倚破旧堪用的桌椅,面对着这杂乱纷繁的闹市,可着喉咙叫喊,说可写书信,写对联,给钱什么都写。

娇小的身形同这稀奇的生意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周遭投来那些打量的、好奇的、不屑的、无视的,简落轻全都视而不见,因为有目光就代表着这里会被注意到,被注意就可能招揽生意。

自是能够做成几笔生意的,只是好景不常,等过了那个热度,便少有人问津了。

而后又进入了绵延的梅雨季,先不说赚钱,维生也愈发艰难。

此种情况之下,能垫饥就算不错,她又谈何饱腹,又谈何美食?

春风微拂,小雨丝丝缠绵,给这本就不起眼的角落增添一份萧瑟。

简落轻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叹出今日的第三十五口气,手里拿着本用于消遣的话本,却是空闲到她没有时间将它放下。

眼前满是男欢女爱的小说剧情,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开业以来所有的每一笔开支与进账。

在不死心的算过七八回以后,才勉强接受怎么算都是亏损的事实。

“难不成,这还没回本就要关门大吉了吧?”哀叹着哀叹着,简落轻的头不住地在书本后面拱来拱去。

“此处可送信是吧?”

雨中突然冲过来一道男音,由远及近,等抬头时,一位衣着尚好的男子已然立在摊铺前。

一定是客人!

简落轻笑脸相迎:“客官,您可是想要写东西吗?我这里书信、对联都是可以写的。”

“我给你十分钱,”那人并不听她的话,从钱袋里掏出十个铜板,“你需帮我去趟城南前村程家,正摆喜酒那户,跟他们说,方大秋家老娘突然染了病,走脱不了。今天便不去吃喜酒了,改日再上门道喜。”

简落轻见着货真价实的钱自然是十分欣喜,可听完他后面的话,又是十分为难道:“我这里只是书信铺,不是给人传口信的。”扭捏着,可那眼珠子却是没离了那几个铜板。

“有何区别?”男人奇怪,见她神色,似是了然于胸,又掏出六文摆在桌上。“若是觉得路程远,便再给你多添些。”

简落轻眼珠子兀的睁大了,却还是压制住内心的狂喜,面上显出些为难道:“今天风大雨大,且路上泥泞,一来一回怕是要费好些功夫呢。”

此刻天上碰巧又炸来几个响雷。

那人只好又加了六文:“这些够了吗?倘若还不行,我便找别家去。”

“够了够了够了,”简落轻忙将那些铜板扫在自己手上,笑道,“官人你刚才说要去哪来着?”

那人见她答应下来,就重复了一遍具体地址与事宜,便又急匆匆的撑伞离开。

简落轻将手里的铜板一个一个数过去,正面瞧瞧后又反面擦擦,重复着男子方才说过的地名和要传达的话。

收好了钱,简落轻将椅子搬进桌下藏起,扯着蓑披盖住桌子,她这书信铺就算歇业了,背着包就要走。

隔壁李石方才就注意了这里的动静,见她有所动作,赶忙让她先吃碗面垫了肚子再走。

简落轻看着隔壁客人碗里热腾腾的阳春面,嫩白的汤底,微红的酱色,脆爽嫩绿的小青菜,还加了几簇点缀的野葱,模样甚是可人,她又紧了下方收进的铜板,想到所存无几的余额,最终还是笑道:“我还是先去把活干了,才能安心拿这钱来吃饭。放心,明天一定来做你的生意。”

而后撑了伞便朝城南走去。

那前村出了城门还要走上七里路,加上雨天行走不便,等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颗颗雨水顺着伞面上的破洞滴落进来,偶尔落在简落轻的身上,等走到时,青丝已经蒙上一层细密的雨雾,半身的衣物将将湿透,裤脚上也粘满了泥点斑斑。

狼狈地找到了主人家时,已然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俨然早已开了席。

简落轻上前先找了主人家给他道了喜,而后又告明来意,替那人郑重道了歉。

那主人家今日办喜事心情自然高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说不在意。

简落轻见他好说话,加上赶路匆匆,肚中空空,碰到这油水十足的宴席自然想顺便留下吃一顿饱饭,便又趁机说这席上菜色有多好,这主人家的待客之道有多气派,自己也沾到了喜气等等。

可惜那主人家并未听出她这话中之意,只是朝她致谢,等人喊了又回头去招呼宾客去了。

无奈,简落轻只能忍饥挨饿,离开热闹的酒席,便又撑开伞朝家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可雨势却没有丝毫减弱。

浸泡在雨水里许久的泥地依旧湿滑难走,而朦胧的夜色却给这条路增添了许多难度。

她紧赶慢赶,在宵禁前穿过了城门,从城南往西走五里,再往北一里地,一块荒废的苞谷地,旁边一丛杂树后方,掩映着一座废弃的寺庙,这是简落轻的栖身之所。

约莫又走了一个半时辰她才回到家,简落轻腿脚早已发软,一瘸一拐得不成个样子。

大概是天色晦暗,看不清脚下的路,又或许是今日赶的路多了,疲累不堪,或许是饿过了头,导致她没有力气,在跨进门槛那一瞬间,简落轻脚下一跘,摔倒在地。

“哎呦……”简落轻胡乱嘟囔着,扶着腰艰难爬起来,低头一瞧,那原本潮湿的衣物又多添了几处斑驳污秽的地方,满脸泄气又为难。

“这庙门口何时长石头了?”

简落轻懊恼地朝那罪魁祸首的地方望去,却看见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躺在地上,体形略大些,她分辨不清是什么。

这荒郊野外的,难道她是碰到什么野兽了?

简落轻忙定了定神,点亮蜡烛,将那东西翻过来察看。

这竟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乞丐。

此人浑身衣物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也不知在泥里滚了有多久,被雨水泡了有多久,瞧着似乎就能闻到一股水霉味,头发上还夹带些杂草枯叶,就像打扫用的笤帚般参差,那裸、露在外面的脸、手也是一条一条斑驳的黑色脏迹,想是在外流浪了许久。

“小乞丐也是不长眼睛,怎么要饭要到这里来了。欸,你还好吗?欸,你能说话吗?”简落轻小心翼翼用手拍着那人的脸,可一拍不动,二拍不动,三拍四拍用了些力气,脑袋终于有点晃动,停下来后却仍像个木头一般沉,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简落轻顿时起了些后怕之心,赶忙伸手去探查那人的鼻息,倒还有气,就是微弱些。

简落轻心中松下一口气,又大声喊了几嗓子,可依旧没有动静。瞥见他眉头紧皱,格外不舒服的样子,犹豫着伸出了一根手指,直直的按在他的脑门上。

“怎么摸不出来?”简落轻喃喃自语着,看了小乞丐一眼,又放了第二根手指上去。

待她增加到第三根手指的时候,才能够确认这人是真的发热了。

外面正风雨交加,这好端端一个人怕是没病都能冻出病来。

没有他法,简落轻咬咬牙,在庙里角落铺了点稻草,把这人拖到内堂里。

这一拖就拖出事情来了。

原先只以为他是发热,拖动着身子,那死气沉沉的身体竟是猛地痛苦地挣扎起来,右侧身体怪异地扭曲着,他右手颤巍巍的往腿部伸去,按在膝盖以下的某个位置,似乎在减轻什么痛苦。

简落轻忙把人放下,才发现身后拖动的路线上竟然蜿蜒出一条血迹。

简落轻循着痕迹,终于在右裤腿上发现点点痕迹,她撕开口子一看,竟是腿骨上血肉外绽,隐约可瞧见内里森森白骨,血液不停地往外渗。

“这下糟糕了,发热还能应付,这腿断了我可是不会治啊!”

简落轻看着这伤口既心惊又心悸,完全不知晓自己该如何下手。

“大夫!找大夫!”简落轻想着就往角落奔去,拨开重重稻草堆,从里边掏出一个破旧的瓷罐,抓起一大把铜钱,她脑海中快速飞转,嘴里念念有词。

“这么严重的伤,还发了热,耽误到明天早上怕是得废去半条命!得赶紧找大夫出诊!如今这么晚,城内的大夫是请不到了,得去……得去西边!西边的常大夫,找常大夫,能治骨伤!常大夫的出诊费,出诊费是……四钱。”

四钱就是四百文,可眼下这罐子里,能不能有四百个铜板还不一定。

若给他治,自己怕是得“倾家荡产”。

不给他治,这少不得废了他半条命。

简落轻握着手里的铜板,仿佛又经历了一遍从前那一点一滴把它们攒下来的艰苦岁月。

这钱,就是命啊。

没了钱财,自己都活不下去,怎么关心他人?

简落轻抱住破旧的陶罐,又看了看昏睡的小乞丐,猛然咬牙,整个揣住陶罐就往外冲。临门一脚,又回来胡乱拉扯些稻草,朝小乞丐身上盖去,直到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这才撑好伞,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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