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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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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记耳光清脆,砸在杜夜宸脸上,抽得他俊脸朝左侧一偏,嘴角也渗出一点血丝。

杜夜宸是头一回被女人掌掴一巴掌,他眉心微微蹙起,摘下东倒西歪乱了分寸的眼镜。

霎时,他好似察觉了什么,不动声色抬起拇指,细致擦拭唇角的血迹。

杜夜宸一言不发,不知是在酝酿滔天怒火,还是在图谋什么害人的计策。

尹颜这一下耳刮子其实也是意气用事,她舒畅完了以后,心里头悸栗栗的。

她怕不是误会杜夜宸,以为他是个好人,这才敢对他动粗吧?

万一杜夜宸是个锱铢必较的男人,那她激怒他,岂不是死定了?

可尹颜做都做了,哪有继续和杜夜宸圆融相处的道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尹颜绷着一张脸,倒退半步,随后,她头也不回的跑上了楼,将自己反锁入屋内。

尹颜按住小鹿一般胡乱跳动的心脏,后知后觉思忖,她没有中毒,那也无需杜夜宸每隔半月给她解药了。

现如今,杜夜宸手上没了她的把柄,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走了?

胆怯之余,尹颜又心生希翼。

这劳什子的鬼地方,她早就不想待了,能一走了之最好!

思及至此,尹颜发泄火气一般,将所有衣物都往藤箱里扒拉。

收拾到一半,她的动作刹那间停了下来。她白皙纤长的指节落于某件瑞草云鹤纹织金锦面旗袍上,这是杜夜宸给她置办的衣物。

尹颜自小就是自个儿独大,即便收了亲人,也是个毛头孩子,因此从未被人照顾过日常起居,裁剪冬棉夏单的。谁知道,入了杜夜宸的门坎子,竟也得旁人照料一回。

说不窝心,倒也假。只是这份好意来势汹汹,且来路不正,她都不敢去道谢,或是铭记于心。

原本尹颜知晓杜夜宸是个恶人,还觉得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如今知晓他并没有害自己,反倒迷茫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似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

可是他并没有苛待自己,不但救了阿宝,还供尹玉读书。

尹颜的怒火来得莫名,消弭也莫名。

尹颜提着藤箱走到门边,刚拉开门,却见阿宝抱着一根木剑,蹲坐在她房门前的兔绒地毯上。

尹颜哭笑不得,问:“阿宝,你守在我门外做什么?”

阿宝有点沮丧,瓮声瓮气地道:“杜爷说,你现在没中毒,百无禁忌,恐怕会连夜出逃,他吩咐我守着你。”

“那你会拦我吗?”

阿宝沉默半晌,轻声回答:“我会的。”

尹颜是领教过阿宝的本事,别看他是个小孩,保不准好几个成年大人联手都打不过他。

果然,杜夜宸不会轻易放她走,毕竟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寻到她,又怎么可能放任她离开呢?

既然走不了,那也只得从长计议了。

尹颜想到了一个法子,她复而将门关上,回到房内。

她从书桌里翻检出一叠信纸加一支钢笔,蘸了墨水,尹颜在纸张上起草了一封协议。

待墨汁儿干涸,尹颜检查了一番错别字后,她把信纸折合成四方块儿,塞到阿宝的荷包里。

尹颜拉开一道门缝,把钱袋子递过去,说:“阿宝,这荷包是你给尹玉的。里面的两块银元,你收回去,并一张字条,你拿去给杜先生。”

想来阿宝是能听声辨位,尹颜冷不丁出声,也没能吓到他,反倒是在尹颜说话的前夕,阿宝已然回头,同她两两相望。

阿宝接过荷包,犹豫不决地道:“不会我一离开,尹姐姐就溜走吧?”

尹颜灿然一笑:“不会。尹姐姐不骗小孩。”

许是杜夜宸说过尹颜狡诈,即便她许下承诺,阿宝也不愿动身。

无奈之下,尹颜只得伸出小指,勾住了阿宝的,温吞低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说了不会开溜就是不会,况且尹玉那小子还在你们手里,我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该顾念他吧?”

想也是,阿宝放心了。

他捏住荷包,跑向杜夜宸的房间。

杜夜宸的房间是带有浓浓旧式风情的,并不似洋楼本身,全是西洋风格。从屋内光线明暗与否,也能瞧出杜夜宸一整日的心情,若是弧形半露天阳台的彩绘玻璃推拉门合上,并且挂下堂帘,屋里只盈一盏羊角灯,那就说明他今儿心情不好,不愿被人叨扰。

阿宝瞧不出这些门道,他只能感受屋里头有没有风丝儿漏入,或是杜夜宸的呼吸平稳或急促。要有风,那说明阳台开着门窗。有心思赏月,必然主子心境不坏;若无风,呼吸也匀停,就代表杜夜宸闭目养神,不愿同人讲话,心里头明显是藏了事情的。

阿宝刚到房门口,杜夜宸就出声问话:“她同你闹了?”

这个“她”,不消说,指的就是尹颜。

阿宝从荷包里抽出那张纸,递到杜夜宸跟前:“尹小姐给爷留了字条,命我亲来交给你。”

杜夜宸猜不透尹颜要耍什么花招,他拿过信筏,细细阅读,心觉好笑。此女乏善可陈,一手书法倒是流丽,笔锋可圈可点。

待他看完这封协议,眉心也愈发皱紧了。

阿宝好奇地问:“尹姐姐都给您写了什么?”

杜夜宸冷笑一声:“这女子倒是胆大包天,敢同我谈生意。”

“嗯?”阿宝不明白。

杜夜宸不会迁怒于一个小孩儿,此时淡然解释:“她同我讨要了一条价值十两的大黄鱼,还要我此后每一桩事件同她五五分成,作为她的助理费。这样一来,她才肯留在洋馆之中,不会离去。美得她!有这闲钱,我倒不如买一根锁链将她拴在楼上,教她插翅难飞!”

阿宝知晓杜夜宸不会做这样丧尽天良之事,恐怕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静默几秒,问:“那爷打算怎么办?”

杜夜宸拉开了堂帘,望着黑浓夜幕下那一轮皎洁白月。他沉思良久,无可奈何地道:“拿笔来。”

阿宝问:“杜爷要笔做什么?”

“签字。”许是杜夜宸也觉得有些难堪,他说话的声音清冷极了,语调也比平常生硬。

闻言,阿宝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尹姐姐至少也会留在洋馆之中了。

他虽说有杜夜宸陪伴,可这么些年下来,总觉得洋楼里冷清。好不容易来了年纪相仿的尹玉,和温柔体贴的尹颜,他私心是不想他们走的。

自不自由,其实对尹颜来说并不重要。

她在外用“手艺活”谋生,为的就是赚钱,既担风险,又劳累,实在不上算。如今虽说归为杜夜宸麾下,但确确实实能依靠他的人脉捞到油水,何乐而不为呢?相当于她奴隶翻身做地主,而杜夜宸反倒成了替她打工的小子。

况且尹玉如今学堂上得好好的,她何必四处折腾,耽误人前程呢?

尹颜这招一石二鸟,让杜夜宸吃瘪,还谋求了自个儿的前程,教她心里头爽利。

待一条大黄鱼并两条小黄鱼捞到手,尹颜整个人欣喜若狂,整日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杜夜宸也有了几分好脸色,能娇滴滴唤一声“杜先生”了。

杜夜宸如今是不怕她跑了,此女就是吸血蚂蟥,扎根在他身上,不将他榨干怕是不会走。

莫说担心她夜奔了,就怕她死赖着,待日后查明了真相,了结他的心愿,这人还死缠烂打不肯走呢。

杜夜宸竟有两三分后悔,不知是否自己草率,决断失误,惹了这样一个冤家回府。

现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是夜,杜夜宸正在房中看书小憩,等待时辰。

他和郑太太约了登门调查线索的时间,距离会面,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没多时,墙板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杜夜宸拧了拧眉心,唤:“阿宝。”

阿宝听力惊人,只要杜夜宸在洋楼里轻描淡写一喊,他就能顷刻间赶到跟前,听候杜夜宸发号施令。

阿宝道:“杜爷,您有什么吩咐?”

杜夜宸问:“这是打哪儿传来的动静?”

阿宝恍然大悟,他指的是尹颜装潢闹出的声响,于是解释:“尹姐姐说她屋内的壁画太花了,要盖一层粉色的天鹅墙纸上去。现下请了装修的匠人,正在屋里头捣鼓。哦,对了,尹姐姐还打算把板砖给换了,说地砖素雅,不利于她红火财运。”

杜夜宸抿唇半晌,咬牙切齿地道:“那壁画是我请玄天先生专门绘的,一面墙价值五十大洋;而地砖年代久远,每一块都算是古物,意义非凡,即便造价也堪比黄金。哪里吃得消她这般作践……”

阿宝愣神,没想到尹颜又闯祸了。

他犹犹豫豫地问:“那杜爷打算怎么办?”

杜夜宸的五指微微蜷曲,紧握成拳。他像是在纠结什么事情,指节绷得发白。

片刻后,杜夜宸从钱夹里拿出三枚银元,递过去:“若她放弃换壁纸,这笔钱……归她。”

“是。”阿宝领命,一路小跑,赶到尹颜跟前。

尹颜正招呼人贴墙纸呢,岂料她还没来得及摁墙上,就被阿宝抬手拦住了动作。

尹颜笑问:“阿宝,有事吗?”

阿宝递上三枚银元,同尹颜道:“杜爷说了,尹姐姐若是不改墙面,这些钱,归你。”

尹颜没想到不过改一改家居的事,都能平白赚来钱财。她回过味来,知晓杜夜宸这是不喜家宅被人更改样貌,而她恰好拿捏住了他的七寸,教他只得投其所好,拿钱搪塞她。

尹颜想到了更多赚钱的路子,她不怀好意地抱起一侧铜铸台灯,诱哄阿宝回去复命:“那你帮尹姐姐问问,他这灯罩值钱不?若我想砸它,杜先生还会不会拿钱财打点我,喊我息事宁人?”

阿宝呆若木鸡,不知该怎么接。

即便他看不到,也知尹颜此刻定然如同狡猾的小狐狸一般,满腹坏点子。

阿宝作为两人沟通的媒介,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得两头跑。

很快,他在尹颜翘首以盼的姿态中,带回了杜夜宸的口信:“杜爷让我把话原封不动带给尹姐姐。”

“什么呀?”尹颜满心期待地问。

“他说,你做梦。”

“……”尹颜无语凝噎。

阿宝绞尽脑汁回忆方才杜夜宸的话,还原他后半段的隐忍语气:“他还说,尹姐姐要砸便砸吧。若是这墙面与地板都损坏了,您手里的三枚大洋就如数还来,他不想再干涉你了。”

一听要还钱,那尹颜是不干的。

她立马笑道:“哎呀,我都喊这些装潢匠人回去了,又何必同我计较呢?不换墙面便不换嘛,我瞧着杜先生可有眼光啦,原来的壁画就很雅致,留着不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尹颜能屈能伸,不同杜夜宸过多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灯灯两本预收~~

《笼中雪》正文第三人称

自从阿姐被寻回家府以后。

我的爹娘,我的挚友,全成了她的。

而我,则成了那个心思狭隘,心术不正的庶妹。

既如此,我离经叛道,永堕修罗。

我盯上了许给阿姐的未婚夫谢京雪。

都道,谢京雪清矜隽秀,是世家典范。

然而,潜龙出渊,朝堂更迭,夺嫡站位失策,带累谢家没落。

谢京雪没了显赫家世,与阿姐的婚约并不相配。

阿姐的退婚书送去,谢家却按下不答。

此后几年。

听闻谢京雪满腹才情,科举入仕很顺利,已谋得官身。

他不卑不亢往上爬,实则是一心为阿姐筹谋,欲挣得体面。

他想同阿姐有一个天长地久。

父母亲旁观谢京雪的上进,对于退婚一事,没有执着一个结果。

我羡慕阿姐的平顺,终成怨念,夺走了谢京雪。

然,他并不好摆布,即便用药,也秉持君子之风。

受苦带累的,倒成了我。

我以为,毁了谢京雪,阿姐定会痛不欲生。

哪知,阿姐本就看不上谢京雪的家世,早早与天家暗通款曲。

对不起谢京雪的人,是我。

“此前一夜,不过一时冲动,你忘了吧。横竖这事,男子并不吃亏?”

我好言相劝,想哄他看开。

可谢京雪却缄默。

良久,他问:“芊芊,可否点灯,让我见见你。”

我呆若木鸡。

原来,他一直知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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