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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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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许宿坐到书桌前,找出了上次用过的那张灰色的复生纸。

纸张被她夹在了一个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梵高的《盛开的小梨树》,很新,扉页上写有她的名字,字迹端正大气。

天黑得彻底,灯光将许宿的影子投在老旧的书桌与纸面,灯影浮动,留下的是秀娟的小字。

在那记着“橘子味”“白色T恤”“伞”等零碎词语下,许宿又添了三个字——“陆司望”。

几个词语看似毫无关联,可就算不是破译专家,也能瞧出一点端倪。

但是在此刻,黑夜与繁星拉钩钩做了一个约定。

它们会守住这个秘密,会假装看不出这几个简单的词语能拼凑出一个鲜活的人,会假装看不懂寥寥字迹下藏匿着的美好而脆弱的小心思,会守护好这个单纯又孤独的少女。

许宿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橘子糖,剥开糖纸的声音淅淅沙沙,像小雨点落到树叶上,放入嘴里,又是醉人的清香。

是颗软糖,轻轻地咀嚼,整个人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身子靠在椅背,双脚抵着书桌底下的横杆,缓缓地前后晃动身子。

木质椅子吱吱作响,是舒悦的音符。

在这甜丝丝的迷惑下,许宿不可避免地去想——如果她没有病,她可能会在那个下雨天接过他的伞,大大方方地说声“谢谢”,又会顺其自然地还给他,并礼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又如果再早一点,让她再早一点遇见他呢?

要多早他们才能自然地相识,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嘴里满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快要麻痹了大脑。

许宿把糖纸举起来,放到窗外最亮的那颗星星上,点点星光穿过透明的糖纸,折射出的光芒汇聚成一帧帧纯洁美丽的画面。

他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在还是奶娃娃的时候。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喜欢成群结队聚在一起玩,但他们不喜欢小许宿,从来都不带她玩儿。

小许宿不会在意,因为她有他呀!

幼儿园的游乐设施并不都是干净崭新的,就比如那被遗忘在角落的小企鹅滑梯,长久没有小朋友们来玩,上面落了片片树叶。

小许宿上前要把落叶扫下来,另一只比她稍大一些的手掌先一步帮她清理掉,唇边笑意淡淡:“你滑吧,我在下面接你。”

小女孩笑眯了眼,起初对这里的冷清有点打怵的情绪一扫而空,蹦蹦跳跳地跑上后面的台阶,再从滑梯上滑下来。

伴随着她滑下来的动作,他总会配合地“哇啊”一声,再利落地把她抱起来。

反反复复,男孩女孩的笑声清脆似天籁,可驱散所有阴霾。

哪怕是单调的重复,也比和其他小孩玩丢手绢好玩多了。

就在她又一次跑到滑梯后面,两只脚刚踏上两级台阶的时候,有只胖手从后面揪住她衣领往后拽,恶狠狠地说:“让开!我们要玩儿!”

那男孩胖胖的,力气太大了,小许宿一下从台阶摔到地上。

没有小朋友对这破旧的滑梯感兴趣,他们就是故意找许宿的茬。

还不等小许宿反应过来,原站在滑梯前的他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拳砸在为首欺负小许宿的胖男孩的大饼脸上,咬牙切齿道:“不许你欺负她!”

胖男孩被打得连连后退几步,另外几个小跟班都不敢替他们老大出头,他还不服,站稳后露出恶劣的笑,“你个软.蛋,她是你老婆吗?那么护着她?”

陆陆续续有其他小朋友来围观,泪水在小许宿眼里打转,使得他的身影都变得朦胧。

可他确实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冷峻,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身长使他气势逼人。

见他不吭声,胖男孩更肆无忌惮了,坏笑着说:“你就是没那傻子二代活不了!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跑!”

而后又用手指戳着脸颊吐舌头,朝围观的人群喊:“看啊,他就是没那傻子二代活不了!”

人之初性本善,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大恶意呢?

可它又切切实实存在,伤害着同样小小年纪的孩子。

胖男孩重复了好几句,不知道说到第几次时,尾音未落便“嗷呜”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清冷俊秀的男孩一脚飞踢,他的腿长且直,踢到胖男孩的腰上,睥睨着他,嚣张又霸道地说:“我就是没有许宿活不了,怎么样?”

胖男孩不甘示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撕打成一团。

和动画片一样,当然是正义的一方占上风,获得碾压式胜利。

最终,这场“打斗”在老师的训斥和教育下落幕。

落日余晖下,惊魂未定的小女孩紧紧拉着小男孩的手,余光扫到他破了皮的嘴角。

小女孩最害怕见血,哪怕是一点血丝都害怕,她怯怯地说:“你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他们欺负我也没关系的……”

小男孩握紧她的手,温暖又充满力量,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不行,我要永远保护你。”

……

有车辆驶入小区,汽车的引擎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异常聒噪,也让许宿意识到口中的糖果已然融化光,幻想戛然而止。

今天脑内剧场播放的偶像剧剧情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即便周围没有人,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方才想了些什么,许宿的脸仍然红透了,滚烫滚烫的。

她羞耻极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他人总是惦念另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吗?

可是好真实啊啊啊啊啊……各种细节都有……

许宿一头倒在床上,脸埋枕头里,双手紧紧捏着被子。

等到实在承受不住窒息感时,她翻过身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很快进入了梦乡。

善良的星星施了魔法,赠予她一场甜美的梦。

它对月亮说:“原谅她吧,孤独的孩子,除了幻想还能做什么呢?”

不要指望孤独症患者的生活中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一成不变是他们最好的状态,因为任何惊喜对他们来说都有可能是惊吓。

小卖部客流量少的时候,许宿喜欢整理货架上的商品,一个个地摆得整整齐齐,再把下面写着价格的标签也摆正。

整理挂在墙上的贴纸的时候,许宿动作顿了几秒。

有一张贴满小星星的贴纸,夜光的,在白天的光线下只显出浅绿色,并不起眼。

可许宿被吸引住了,在她眼里那些星星闪着璀璨的光,耀眼又夺目,挂在夜空上,又折射到粼粼海面,超级好看。

像某个人的眼睛。

小鲸鱼很喜欢,憧憬着去摸摸那神奇的发光体,可是鲸鱼怎么摸得到呢,星星又不在海里,它在天上啊。

隔壁的张玉兰来小卖部拿酱油,看到这一幕,以为许宿喜欢,爽快地笑道:“喜欢就拿几张!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

许宿看得太专注,没有注意到脚步声和帘子被掀开的声音,眼珠迅速转了转,而后静静摇了摇头。

星星贴纸很漂亮,她也很喜欢,可分明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她有渴望的、想要得到的东西,但绝对不是这个。

如果她想要这张贴纸,用钱买就可以,但有些东西,用钱买不到。

想得过于认真,秀气的眉头不由自主蹙到一起,张玉兰见此当她有些疲惫,便道:“今天星期五,璐璐她们没有晚自习,晚上可以叫她来帮忙看店,你要累了就早点下班回家休息吧。”

一句话表达的信息,许宿完全没有接收到,只有赵昕璐的名字停留在她脑海中。

张玉兰是小镇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在外甥女提出要让一个患有孤独症和失忆症的女孩来店里上班时,难免抵触。

然而人过来开始干活之后,她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性格闷了点,不爱说话,电视节目里播的那些严重的突发状况一概没发生,便没再在意。

许宿没说话,张玉兰打算由她去,打声招呼即回了快餐店。

彩色门帘晃动,五光错乱,许宿忽地意识到,她想要的是什么。

那种渴求在心里愈演愈烈,仿佛近在咫尺,伸出手就能得到。心脏的某一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挠着,根本安定不下来。

她好想要赵昕璐手机里的照片。

真的特别特别想要。

怎么才能得到呢?

她可以以手机没电的借口借赵昕璐的手机,把那张照片用彩信发到自己手机上吗?

不行,她不敢撒谎,开不了口。

害怕被发现。

突然,许宿记起当时赵昕璐给她看的照片右下角,有Q.Q空间的水印!

或许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照片在赵昕璐的空间里?

即便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赵昕璐的Q.Q,更不确定假如赵昕璐把照片传在了空间,又有没有设为公开,许宿仍旧下了某种强大的、坚定的决心。

许宿的翻盖机上不了网,家里没有电脑,唯一的选择即是网吧。

傍晚,隔着玻璃门远远看见一中大门打开,陆续有学生们的身影,许宿做好下班的准备,闹钟声响起后出了小卖部。

入秋以来,天气日渐凉爽,许宿怕冷,在别人还穿着夹克衫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棉服。

走出店门,许宿立刻把棉服里卫衣的连帽戴好,眼睛看着地砖,匆匆地朝印象中网吧的位置走去。

路过一家电子产品店,她又买了一根手机数据线。

约莫走了两条街,终于停在一个写有“网吧”字眼的牌匾下。

真到了地儿,许宿反而站在门口踌躇,她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隔着门可以窥见里面黑乎乎的,一排一排全是电脑。

还有一些刻板印象——来这地方的,可能都是些不良青年。

然而想到那张照片,许宿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时过秋分,天黑得越来越早,路边一盏路灯出奇得亮,一个染着红黄相间西红柿炒蛋发型的精神小伙从网吧里出来,靠在树上点了支烟,对着手机满口脏话。

许宿闻到刺鼻的烟味,有点迷瞪,在外面和不明男子站在一起令她倍感不适,心一横,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烟雾缭绕的网吧内似盗版的仙境,人体的气味和烟味、泡面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许宿立于吧台前,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放到台子上,转身就要往里走。

网管见许宿瘦小的身子和清纯的脸蛋,不放心地把人叫住:“嘿,身份.证。”

许宿本就对陌生的环境格外恐惧,加上网吧里的氛围和网管痞痞的气质,怕得手心里都是汗,哆哆嗦嗦地从钱包里拿出证件递过去。

网管淡淡扫了眼身份信息,又瞥过许宿,原以为是个初中生,未曾想差两个月成年。

最近查得不严,网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许宿进去了。

网吧里人群密集,各个戴着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谁注意来了什么人,又走了什么人。

可是不安的情绪没那么容易被镇压,许宿穿过一排排电脑桌,迈步走向一早看好的、最后一排几乎没人的机器时,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右手在衣服兜里紧紧攥着小铃铛。

有惊无险地坐到电脑前,开机后看到小企鹅的图标,许宿心神一荡,视线跟着变得模糊,握着鼠标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好像只要登录账号,打开空间,就能保存那张照片似的。

此时的许宿无暇,更无心去想得到照片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离他更近一步了吗?

显然不是。

可明明有一种莫名的心理教唆着她,在浑然不觉间登上两年没登过的Q.Q。

许宿没戴耳机,有小头像在托盘区里沉默地闪烁着。

她周围没什么人,少数几人都沉醉在网络世界,许宿身体绷直,屏着呼吸打开了空间。

尽管视野已然因过度紧张而模糊,她还是眯起眼,一点一点滑动着鼠标滚轮。

滑了很久很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终于刷到一条赵昕璐的动态。

再往下滑……

只能说有些人,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也能令人迅速辨认出来。

不能睁大眼看清楚,正是因为看清了,心跳就不听话了。

许宿不敢再滑了,电脑屏幕好大,怎么能让全图显示出来,那样的话头顶的灯,身后的墙不就全知道了吗。

有些事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让他人获知,它藏在心底里,还带着一串密码。

有时本人不用密码也能感知到它,有时忘记了密码,它依然确确实实地存在,牵动着万千心绪。

许宿在图片的一角,单击右键,飞快地保存到提前用数据线连好的手机里,然后把数据线拔了,手机揣兜里,再将浏览器历史记录删除。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一分钟。

甚至可以说有完美罪犯的潜质。

可她现在不是在犯罪吗……

她好像偷了赵昕璐的东西。

赵昕璐和他在同一所学校,是学长学妹的校友关系,自然有资格和其他人谈论他,甚至拥有他的照片。

但她呢……

一切完毕,许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忽感怅然。

心脏像被泡进了柠檬汁,酸酸又胀胀,耳旁有声音不停地告诉她她的行为有多幼稚,有多鬼祟,又有多可笑。

她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联系,许宿清楚地认知到。

她好想晃一晃手中的铃铛,只要听一下那清脆的声响就能得到莫大的安慰。

怕打扰到他人,许宿终是没有晃那铃铛。

她自欺欺人般地打开一个网页,随便点击一则新闻,点进去毫无目的地浏览,像是做戏给谁看——她来网吧只是单纯为了上网查资料。

那些密密麻麻的黑体字太小了,许宿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慌乱的心无处依托,她明亮的眼瞳徘徊片刻,终于被托盘区闪烁的小头像吸引。

许宿点了下,弹出非好友的临时会话窗口,对方的昵称是一串火星文符号组成的“童心”,留言很短:[许宿,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许宿对这个昵称和头像没有印象,扫了眼时间是两年前,可能是以前认识她的人发来的。

关于过去,无论许宿如何拼命去想都想不起来,只得放弃。

她不知如何回复这个“陌生人”的道歉,更何况隔了两年,索性退出了Q.Q。

黑夜降临已久,门口又停了几辆摩托,看似又来了一拨人,许宿冷不防瑟缩了下,起身离开座位。

和来时一样,许宿快步走在网吧窄小的过道,周围的网瘾少年们有的不悦地骂娘,有的惊喜地欢呼。

被人群包裹住的感觉已经够难受的了,再加上那些人不稳定的情绪,许宿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表现出只想快点脱离这里的念头。

偏不随人愿。

“你他妈故意放水呢是吧?让老子连输十几把!”

走了一半,许宿被骤然响起的、分贝超大的叫骂声吓得顿住脚步,随即瞥见旁边座位的文着刺青的男人大声吐着污言秽语,把桌上的泡面连碗一起扣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头上。

另一个男人不甘受辱,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给刺青男来了一拳。

速度之快,在周围人都反应过来之时早已扭打在一起。

许宿吓得喉咙堵住,连尖叫都发不出。

浑身的汗毛都在叫嚣着惶恐,她感受到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大脑,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抬脚想要逃跑,双腿却直发软,站着都勉强。

四周涌来越来越多的人,劝架的、帮忙的、挤在一起,没有留给她一条逃离的道路。

她听得到自己无声的尖叫,看得到自己呆滞的表情,眼前的一切像是个巨大的旋涡,残酷地把她卷进去,无法抽身。

“让一下!让一下!”她凭着求生的本能乞求,拼命摇晃铃铛以求安慰,可声音那么小,混乱之中哪有人听得见呢?

就在她耗尽所有气力,将将在人群中栽倒下去时,左手传来温暖而干燥的触感,她的手被一只骨感清晰的大掌紧紧攥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压字数苟榜单,下一章开始不得不隔日更了。抱歉!!T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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