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场雪（1 / 1）

连晚上回到叶家，顾青李洗过澡穿着睡衣，照例坐在桌前看书，每隔一段时间看一眼闹钟。

不过五分钟，像过了半个小时。

都关灯睡下，床头留一盏小灯，在听见对门动静后。

顾青李在床上翻了个身，嗅着被子清香，他即使来北城这么久，依旧不习惯洗涤剂味道。

隔天一早，叶橙在饭桌旁吃早饭。

头发抓成松松丸子头，一身毛茸茸家居服。见顾青李下楼，主动打招呼：“早啊。”

顾青李却没应她，在客厅套外套。

北城不比小镇，他带过来的厚衣服几乎都穿不了，都是新买的。惯常的，引不起任何人注意的黑白灰色调。

叶橙伸长了脖子看他，一口粥含在嘴里要咽不咽，说话也含糊：“你又要去图书馆了呀。”

她完全自说自话，笑容灿烂得过分：“晚上早点回来，爷爷说今天吃羊肉火锅。”

顾青李都走出去一段路，停留片刻，继续往外走。

叶橙这段时间心情都确实不错，没和他一般计较。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薛陈周拿下年级第一高居榜首，叶橙好几次路过红榜看见他名字，都比她自己考了第一高兴（因为从来没考过）。

高一刚军训完摸底考那次，是因为陪叶橙去爬山缘故，薛陈周发了低烧参加，只考了年级第七，叶橙知道后后悔不已。

但几乎是考试排名一出来，叶橙就兴奋到请全班喝奶茶，整整齐齐两只大纸箱抱进课室。

十七班也有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自然清楚他们关系，再标准不过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举着热珍奶和她道谢。

“谢了叶橙。”

“哎，不对不对，得谢谢薛陈周。”

叶橙围在她们中间，大大方方接受道谢。

更是在昨天，钟鹏特地从高二楼跑过来和她们闲聊，提议说晚上一起聚个餐，就当是庆祝，就去他们常去那家“春不晚”。

叶橙和俞微宁对视一眼，耸肩，都表示没意见。

钟鹏手撑在窗台看她们，吊儿郎当：“那我现在去问薛二，到时候我们校门口见。”

说起来，自从升上高中，叶橙清楚火箭班竞争太大，已经很少去找他，担心打扰到薛陈周学习。

总算能有正当理由见他，叶橙人立在校门口，低头盯着鞋尖，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和钟鹏说着话走来的薛陈周。

俞微宁调侃：“你差不多得了啊，请全班喝奶茶这事，我看别说现在，早下午第二节课就传到了薛二耳朵里。”

“非这么高调？不怕老师和老爷子告状。”

可叶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喜欢从来都坦坦荡荡。

“传就传呗，我乐意。”

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叶橙觉得好似有什么事被自己忘在了脑后。

很快，钟鹏路边催他们上车：“走不走啊你们。”

钟鹏家里是做家具生意的，属于从小就是在饭局上，被大人挑一筷子二锅头，沾着筷尖上白酒长大。爱吃，更会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下至藏在小巷胡同里的苍蝇馆子，上至星级餐厅。有他在，叶橙几个从来没有操心过吃什么问题。

待他们到了春不晚，侍应显然是新来的，衣着光鲜亮丽。但见几人不过穿着中学校服，胸前挂了校徽，脸也稚嫩，问过有没有大人陪同。

钟鹏：“没有，就我们几个。”

“那有预订吗？”

“没有。”

侍应脸上仍挂着笑，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不好意思，客满了。”

钟鹏并不想费时间和他周旋：“叫你们经理出来说话。”

侍应：“经理不在。”

话音刚落，侍应只感觉自己后脑勺被狠拍了下，接着被按着肩膀鞠躬，经理笑意盈盈对着几位小少爷小小姐应：“还是四位？”

钟鹏：“嗯，老地方。”

春不晚不仅名字古香古味，内间同样足够风雅，成套的梨花木桌椅，荧荧宫灯。屏风都是手绣的，且因各个单间名字不同，图案各不相同。倚着木制栏杆从楼上往下看，能看见几只瓷缸，一池各色鲤鱼穿行在草叶间。

而为什么会选这，不过单纯因为钟叔喜欢，前年入了“春不晚”股份，四舍五入，钟鹏也算是这家店少东家。

虽说没少被叶橙吐槽，聚餐选这，就是钱从一个钟鹏口袋进，从另一个口袋出。

不多时，经理又出现在三楼，告知他们“桃夭”已经被占了，可否给他们换成“关雎”。

几人对包间没什么要求，选“桃夭”不过是因为去惯了，不想挪地。

和“桃夭”内里偏粉调，钟鹏总要抱怨这也太粉了，不符合他猛男气质。“关雎”满眼都是养眼的绿，连盛小菜的小碟都是荷叶造型。

钟鹏起先不在，是跟着经理去了厨房挑海鲜。回来后不等落座，又神神秘秘背身让他们猜猜带回来什么。

叶橙早饿了，有气无力，让他少在这卖关子。

俞微宁在用送上来热毛巾擦手：“行了你，有话直说。”

钟鹏把藏在身后白葡萄酒给他们看。

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

但俞微宁指着那支酒就开始叫：“你完了钟鹏，你偷酒喝，我这就去告诉钟叔。”

钟鹏没法子，只能去捂她的嘴。

于是叶橙托腮看着他们像两只精力过剩，在认真跑轮仓鼠在包间里来回兜了好几圈。

薛陈周才出来打圆场：“别喝多，一人最多两杯，省得被家里人发现。”

菜陆陆续续上来，话题渐渐拐到近况。

虽说四人家都在东街胡同，但钟鹏毕竟和他们年级不同，薛陈周又因学校事务太多，总碰不上面。

叶橙听他们在闲聊，没什么兴趣，桌上话题却不知道什么拐到她身上：“橙子，你家是不是新来了个男生。”

她正夹一块藕片，闻言手一抖，藕片掉回了盘子里。

薛陈周见状，按住转盘给她用公筷夹菜。

叶橙看着碗里藕片，柔声说了谢谢，才应钟鹏：“是啊，你见过？”

钟鹏回想了下：“在学校见过几次，看着有点阴沉。”

叶橙嘴角耷拉下来，下意识想反驳，顾青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好相处。但话都到嘴边，余光瞥见薛陈周在倒酒。

叶橙急忙拦住：“都第三杯了，你别喝太多。”

钟鹏看他们亲昵模样，啧啧两声。

这个周末叶橙都过得快乐舒适，作业早早做完，不打游戏不闹事。连叶于勤见她不成天躲在房间里，乖乖搬了张椅子在看他们下棋，余光频频落在叶橙身上，反被她提醒：“爷爷，你看我做什么，看棋。”

薛老爷子也点评：“不专心。”

叶于勤鼻子里出气，不再看她。

身后，是从外头回来顾青李，叶橙只感觉一阵风吹过，她看着顾青李背影，眼珠子转了一圈，追了上去。

三楼，叶橙把顾青李房门拍的震天响。

好一会都没反应，叶橙还以为是他这么快就睡下。

门骤然被拉开。

叶橙见他新换了一套衣服，头发却是干的，往里看了看：“我能进去说话吗。”

顾青李人没动，只留一道门缝。

叶橙主要是担心话被人听见，但她往楼梯口看了眼，确定爷爷不会上来后，清了清嗓子。

“你下周五有空吗。”

顾青李眸光微动。

叶橙见他不说话，但毕竟有求于人，又问了遍：“有空吗。”

他这回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手：“怎么。”

叶橙双手合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

薛陈周加入的校广播站有意想排一出英语话剧参加元旦晚会，广播站不少都是实验班学霸，有意出国留学，排一个小小的话剧自然不在话下。

但广播站男女比例失衡，僧少粥多，男生角色有空缺。

薛陈周不过就是在春不晚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找不到人，叶橙立马拍胸脯说能帮他搞定角色。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顾青李。

顾青李听到这里，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叶橙继续劝：“下周五去广播站面试，这个角色不是很复杂的，台词也不多，大概四五句，不会耽误你时间的。”

担心他拒绝，叶橙抛出好处：“不会白让你去的，你要是答应，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青李却显然并不关心剧情复不复杂问题。

良久，他才开口：

“你呢。”

“你希望我去吗。”

叶橙自然是希望，懵懵点头。

顾青李垂眸应下：

“我知道了。”

等到了周一，叶橙一刻不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陈周。

火箭班氛围自然和他们全级垫底的十七班氛围不同，即使是课间十分钟，不似乱成一锅粥模样，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在自己座位，补觉或者看书。

叶橙在后门和薛陈周说话时，声音都是刻意压低。

“那你赶紧进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离开前，薛陈周叫住她：“叶橙。”

叶橙像只鬼鬼祟祟小老鼠，先是手指悬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

“怎么啦。”

薛陈周近视度数不深，一百来度，平时不看书时，不戴眼镜居多。

叶橙还是比较喜欢他不戴眼镜模样，显得斯文清秀。

薛陈周眼底有笑意：“上周在班里请客了？”

叶橙微愣，然后点头。

薛陈周眼底笑意更浓：“不用因为我破费，奶茶留着自己喝。”

叶橙微愣，之后低头。

回十七班一路，她脸都是微红的。

放学后，叶橙没有和选择俞微宁一块回去，而是在楼下犹豫了会，去找顾青李，顺便把写着面试地点和时间的小纸条交给他。顾青李反应意外平淡，甚至都不打开看一眼，叠两叠就收进了裤子口袋。

叶橙一拉书包带，问顾青李收拾好东西没有。

这几天窦叔都不在家，回老家给亲戚办白事，叶橙彻底没人接送，都是自己去坐公交车。

可又为什么是来找顾青李一起回家，叶橙自有一套逻辑。

顾青李霸占她的房间，弄坏了她的陶瓷手办，所以她讨厌他。

但顾青李答应帮她忙，叶橙单方面认为他并不是个坏人，自然放下成见，愿意学着爷爷所说，和他好好相处。

看在顾青李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他们出来晚了，天都黑了，公交车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等车。叶橙边坐在长椅晃荡着小腿，边让顾青李站路边去看17路到了没。

车流如织，远看像一条长长彩色灯带，消失在地平线那端。

叶橙低头出神时，身边有人大叫：“快看快看，好像下雪了哎！”

“真的！这是不是北城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叶橙跟着站起来，伸手去接从天空落下雪粒，果然是下雪了。

她突发奇想，去拉顾青李衣服：“你以前住的地方会下雪吗。”

叶橙虽不记得他老家到底在哪，只隐约听爷爷提过，是在南方。

也果然，顾青李看着天，摇头。

叶橙笑容更盛：“哎，那这算不算是你第一次看雪，你怎么这么淡定的。”

她还以为南方人见到雪都激动的不行。

“你手机带了吗，至少拍个照吧。”

顾青李只是视线落在远方，一点不把这场雪看在眼里模样，提醒她：“车好像来了。”

车上空位不少，叶橙一直往里走，坐下时招呼顾青李过去，却见他早就在前排坐下。

顾青李全程在看着窗外风景。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这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看不见蓝天。在车停在十字路口，红灯倒数九十秒时，他看见了一棵叶子几近掉光的树。

枝丫间已经积了一层的雪，微微闪光。几片仍在枝头叶子将落不落，在风雪中打着转，像跳了一首圆舞曲，也像一颗飘摇不定的心。

叶橙也在走到东街胡同口时终于把她这几天疑惑问出口：“顾青李，你到底怎么了。”

正是饭点，巷口饭菜香气浓郁，烟火气很足。

顾青李又是一句没事。

叶橙这两天已经烦得不行，从未这么想撬开一个人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好像没有哪里惹到他吧。

结果就是叶橙索性几步走过去，拽着他包，大有不说就不放你走。

“顾青李，你到底在气什么。”

顾青李索性都放弃挣扎，只是立在那里仍由她拉着，两人僵持一阵。

叶橙想从他脸上分辨出情绪，但他一如既往，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巷口传来几声狗吠声，应该是常在东街胡同游荡那条小黄狗在叫，顾青李看着她：

“叶橙，别对我太好。”

“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