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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嵩山武校(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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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礼堂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一会儿唢呐在吹《百鸟朝凤》,一会儿萨克斯吹起《我心永恒》,再过了一会儿,锣鼓咚咚锵地敲打起来,想必轮到学生们上舞台表演节目了。

虽然是个四不像的大杂烩,但有种生机勃勃的热闹。

我们远离喧嚣,躲在仓库里接吻。

下午两点的阳光从窗帘缝中漏进来,空气中浮着几缕金色的灰尘。不同于快节奏的A城,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角落里,什么都很慢,连灰尘落地的时间似乎也是慢镜头的。

我浑身发软,紧紧揪住秦嘉守的衣领。到处都是灰,我可不想背抵着柜子,或者坐在鼓上。

他笑了一声,用力托住我的腰,低声蛊惑我:“下午不去爬山了吧……我们回招待所。”

我本想调笑几句,想想今天一过,明天又要各奔东西,也是舍不得的,就说:“我都爬过八百回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嗯。那就不去了。”他说着又来吻我。

正难分难解的时候,虚掩的门被推了开来。

老徐估计抓早恋学生撞到的多了,看到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敲了敲门,大大方方地说:“太师祖,太师祖公,挺恩爱的哈。”

秦嘉守尴尬地松开我,背转身朝向那排木柜子,假装在看玻璃橱窗里的照片。

我咳嗽了一声,问老徐:“你客人招呼好了?”

老徐说:“他们不着急,明后天还能慢慢叙。你不是跟我说,吃完中午这一顿就要走了吗,我想起还有事没跟你说,就赶紧来了。”

“什么事?”

“就是礼堂门口那棵树。师祖传下来的话,这棵树是你栽的,大部分时间也是你在照料着,我寻思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这块地明年都要推平了,这棵树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真没想过,这一趟不回嵩山,已经忘了有这么棵树了。带肯定是带不走的,先不说带走了种在哪里,光是运输费用就够我头疼的。

“你帮我找个地方卖了吧。”我想了想,只能这样了,“要是能卖给家具厂,打几件家具,也是它的造化了。”

老徐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打家具?那是砍倒了按立方算的。卖活的,整棵卖,有些老板就喜欢这种造型奇特的松树,值老鼻子钱了。”

我不太相信:“你当它是迎客松啊。”

“你瞧好吧,我发动一下朋友圈,保准给你卖个高价。”老徐话锋一转,“不过……咱们亲师门也要明算账,卖了之后,我得收两成的手续费。”

难怪这么热心,原来无利不起早。不过这也正常,我估计那树顶天卖个几万块,两成手续费也就几千,老徐张罗一场,抽这些钱应当。

我笑道:“行啊,那就全权委托给你处理了。”

老徐看到揭开的塑料布以及那一堆破烂,问:“东西都理好了吗?”

我拎起那个黑色布包,示意了一下:“就这个我带走,别的都不要了。”

秦嘉守突然指着橱窗里问:“这些照片还有用吗?可以带走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一堆演出照片和大合照,放在橱窗里展示久了都发黄了,有的还是黑白色的老照片,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嘛。

老徐说:“没用了,你要你就拿走。”

秦嘉守移开玻璃橱窗的门,手疾眼快挑了几张照片出来。

我凑上去一看,打头第一张,是千禧年晚会的演出照片,中间那个画着浓妆、顶碗表演杂技的人不就是我?

黑历史啊!

“你怎么找出来的?”我大为惊奇,那么浓的装,假发套绷得五官都变形了,还被他挑出来了。

秦嘉守说:“火眼金睛。”

第二张,1995年学校组织去敬老院慰问老人,我是那个站在学生后面只露了半边身子的带队老师。第三张甚至更夸张,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全体师生合照,黑白的,大概有200来号人,我瞪眼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我自己。

秦嘉守得意洋洋地指着第二排某个只露了一个头的人影:“你在这。”

被他这么一指,我仔细看了看,那个梳着两条具有时代特色大|麻花辫的人,似乎确实是我。

我震惊不已:“你这个人肉扫描仪,还自带人脸识别功能的吗?”

秦嘉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说:“我对图像确实比普通人要敏感一些。”

他看了看那张大合照,正要往下翻,忽然又返回去看了一眼,笑容逐渐消失了。

“怎么,见鬼了?”我看他表情不太对。

“鬼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个熟人。”他用手指着合照上,站在我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老杨。”

“胡说八道什么。”我从他手里拿过合照,使劲盯着看。说像吧,是跟老杨有那么一点像,但是这种像素条件下,平头正脸的人都长得很像,也不能说明什么。

秦嘉守笃定地说:“绝对是老杨,长得跟他钱包里那张旧照一模一样。”

我跟他争执不下,这个时候想起了现成的裁判,老徐不是就在边上站着吗,让他说是不是就行了。

我把照片递给老徐看,指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问:“老徐,你来说,这是谁?”

老徐脸色很古怪,看了一眼秦嘉守,使劲给我递眼色:“我……我年纪大了,爱忘事,似乎不记得了。”

“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 ‘似乎不记得’是个什么说法?”我理解不了他的暗示。

秦嘉守也说:“徐校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没关系。”

老徐犹豫再三,问我:“你真不记得他了?”

我不耐烦地催促:“有话就快说,别拐弯抹角的。”

“他就是你的老相好,杨建华啊!”老徐石破天惊地说,“南方来的支教老师,我们都叫他小白杨的,你一点都没印象了?”

???

这事太离谱了,我接受不了。

“你们俩联合起来逗我呢,是不是?”我说。

老徐辩白说:“逗你干什么,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你的新相好,我能跟他联手?对了,照片后面写着人名字呢,你自己看是不是逗你的。”

我抖着手拆相框,没拿稳,差点摔了。

秦嘉守接了过去,拧开相框背后的卡扣,取出了一张蜡纸油印的名单。

半个世纪过去了,纸张已经变得酥脆不堪,但字迹仍然清晰可辨。

我找到了第三排左起第五个名字,对应那个男人站的位置,印的名字正是“楊建華”。

一笔一画,毫无差错。誊写这份名单的人,明显年纪不小,还习惯用繁体字。

而这个名字的前方。

——“念塵”。

“原来是这个 ‘尘’。”秦嘉守盯着这份名单看了良久,表情复杂地对我说,“你就是念尘。”

我完全懵了,翻出我的电子身份证看了两遍,不可置信地问老徐:“我怎么会叫念尘呢,我明明是伍玖啊?!”

老徐也很无辜,说:“你问我,我咋知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叫念尘,祖祖辈辈都这么叫你,只是你一直拖着没有办身份。后来喵喵要看病、上学,没有户口不成了,你托我想办法给他弄个户口,我说干脆你也一起办一个,当黑户终归不方便。也不知道你咋想的,好好的旧名字不要了。那天是五月九号,你随口就跟办户籍那人诌了个名儿,要不是我帮你修饰了一下,今天你身份证上就叫 ‘五九’,五九四十五那个五九。”

我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老杨三番五次认错人,他就诊包里的那只旧钢笔,搪瓷茶缸上残留的半个“塵”字。

命运早就给了我很多提示,只是我视而不见。

“可是……我并没有和他结婚,也没有给他生过孩子,对吧?整个80年代,我除了带喵喵出去看病,没有离开过这里。”我想起这最关键的一点。正是这一点,让我一开始以为,我跟老杨没有任何交集。

“没有,他爹妈一直不同意。当时他家里来了好几个人,几乎是把他绑回去的,闹得挺难看的……后来听说,他很快就相亲结婚了。”老徐怜悯地望着我,“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既然已经忘光了,就别刨根究底了,好好跟我太师祖公过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结束对话的,只记得匆匆地跟老徐告了辞,就逃也似的从武校跑了。

秦嘉守追上我:“伍玖,你要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只要不待在武校。”我苦笑着说,“老徐的孙子结婚,我总不能丧眉搭眼地在人跟前晃悠。多不吉利呀。”

“不要跑。”他动作很强硬,牵着我的手不松开,语气却极尽温柔,“不要跑,慢慢的。”

能去哪儿呢?这个城市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城市了。除了临时的落脚点,我也无处可去。

我回到了招待所,整个下午都对着茶几上的三本日记发呆。

秦嘉守说的没错,我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多年以后跟老杨重逢,他一个疑似老年痴呆的患者,还能断断续续地认出我来,我呢?完全不记得了。

我心里有很多疑问,连老徐都不知道答案的疑问,或许只有我跟老杨两个人之间才清楚。日记里有答案,可明显那个答案会让我不开心。

秦嘉守半蹲在我面前,抚着我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我看见他担忧的眼神,觉得很对不起他。国庆这趟假期旅行,他瞒着李韵计划了那么久,先是让我自作主张改了行程,又捅出了这么一件破事,都叫我给毁了。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给我半天时间缓缓,到晚上我就好了。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夜宵,我知道有一家老字号,不知道还在不在——”

他没等我说完,便张开双臂把我搂进怀里:“你不要逞强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觉得有点丢脸。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他这个岁数不到我零头的人来安慰我。

“你没有想问的吗?”我闷闷地说。他连周进的飞醋都吃,这回我真遇上老相好了,他反倒不言语了。

“我想,抓心挠肺地想。”他说,“但是我更看不得你这么难受。我不知道当年老杨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想让你知道,他放弃了,我不会。”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我突然就很委屈。

在迷雾中独自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柳暗花明的时候,忽然有人来迎接我,对我说“辛苦了”的那种委屈。

“我打算把这几本日记全部翻阅一遍。”我狠了狠心,说,“我不要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

“那我再去开个房间,”秦嘉守把我平日里对隐私的捍卫记得很牢,“你一个人好好看。有事叫我。”

他起身就要下楼去找前台,我拽住他的手:“……你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就是第三人称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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