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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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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袖的马车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出了东安门,再望不见踪影。

陈樾这才舍得收回视线,在太监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讨好声中前往启祥宫。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与此同时,诚如棠袖所想,一向是恩爱夫妻典范的他们突然闹和离,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快传遍整个北京城,更甚传到瑞安公主府里。

瑞安公主正在用膳,听到传闻愣了愣,手里的玉筷都险些掉了。

她微微瞠目,重复道:“和离?”

是她听错了吧,她儿子跟儿媳妇怎么就和离了?

之前两人来公主府给她送节礼时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瑞安公主当即都没心思用膳了,她放下玉筷,招手让宫女上前,好生跟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待听到继棠袖进宫后,陈樾也被皇帝召见,坊间皆传皇帝已经同意两人和离,否则棠袖不会带着全副家当搬离江夏侯府时,瑞安公主再听不下去。

“打住。来人,替本宫更衣。”

瑞安公主起身,面容肃重到极点:“本宫要进宫面圣。”

确定截至宫女禀报前,陈樾还没出紫禁城,瑞安公主忙让人去拿符牌。

她得赶紧去趟宫里,看能不能想办法拦上一拦。她和皇帝是同母的兄妹,她在皇帝跟前还是能勉强说得上话的。

接着瑞安公主又派人去通知驸马。皇帝对这个妹夫还算看重,料想驸马的话皇帝也能听上一听。

来不及等驸马一起,瑞安公主急匆匆上车,先行往东安门去。

——若说全京师谁最不愿看陈樾跟棠袖劳燕分飞,那此人必非瑞安公主莫属。

旁人不清楚,瑞安公主还能不清楚?

陈樾是她独子,当今唯一的外甥,还承袭侯爵,身份尊贵没错,可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真正要紧的是他担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受命掌管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自太祖洪武皇帝设立至今已两百年之久,不论是朝廷命官还是平民百姓,但凡提到锦衣卫,皆谈虎色变,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被锦衣卫发现,直接抓去诏狱,能留个全尸都算锦衣卫心慈手软。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也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这便是锦衣卫。

而靠着自身能力和军功成为指挥使,统率上万锦衣卫的陈樾,无疑更让人感到畏惧。甚至绝大多数人一听他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谈何跟他亲近。

纵使五年前那会儿,陈樾还没爬到指挥使的位置,瑞安公主也一度焦虑非常,陈樾再有本事又如何,锦衣卫历来名声不好,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陈樾成家娶媳妇吗?

更让她焦虑的是陈樾本人一点都不急!

眼瞅着别人家的儿子早定亲成婚生孩子,反观陈樾都快满二十了,婚事还没个头绪,瑞安公主那段时间真切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好几次想干脆牙一咬厚着脸皮请皇帝赐婚算了,临了却又作罢,她担心自己儿子娶不到媳妇,难道别人就乐意女儿嫁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她总不能强迫好好的姑娘家非跟陈樾凑一对吧,结亲又不是结仇,她还没昏头到这份上。

还要多亏皇帝,某次宫宴心血来潮问了一嘴,得知外甥这个年纪还没定亲,皇帝难得上了心,没隔几日就召瑞安公主进宫,说皇贵妃娘家有个侄女,相貌身段样样都很标致,而且刚刚及笄和陈樾差得也不大,让瑞安公主回头问问陈樾要不要相看。

又说那侄女自小被娇养惯了,生性散漫,嫁人无所谓身份家世,哪怕是锦衣卫也没关系,只要长得好看能入她的眼就行。

瑞安公主一听还有这种好事?这简直是天赐的姻缘,这个儿媳她认定了。

遂喜不自胜地同陈樾说相看的事,陈樾一开始还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直到相看完回来,他一改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对娶妻成亲变得颇为积极,瑞安公主再一打听,闻得那侄女对陈樾也挺满意,瑞安公主放心了,着手准备上门提亲。

再后来就是按部就班三书六礼,陈樾如愿抱得美人归。

孰料这才抱了多久,美人就不要他了。

瑞安公主觉着这其中要么是有什么误会,要么就是陈樾做错事,棠袖忍无可忍才同他和离。否则以棠袖那样的脾性,能说得出和离两个字?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媳妇,她绝不能任由儿媳妇飞了。

想到这里,瑞安公主迭声催促快些,她一定要赶在事态更为严重前力挽狂澜。

这边瑞安公主急着进宫帮陈樾挽回婚姻,那边棠袖的马车已经到了棠府。

因老早就收到棠袖要回来的消息,这大中午的,棠府朱门大开,仆从前前后后站了好几排不说,主子们也俱都翘首以待。路过的人见了,不禁暗叹棠府是真宠女儿,寻常嫁出去的女儿和离回娘家,别说开大门迎接了,家里人都恨不能隐身遁地,省得被外面看笑话,也就棠府这么大大方方,生怕晚接那么片刻,女儿就受委屈了。

但转念一想,棠府统共三房,亲生的女儿却只得这么一个,换成谁家都要宠成掌上明珠。

此刻,掌上明珠才掀开车帘露出张脸来,她母亲冯镜嫆就迎过去了。

能生出棠袖这样标致的女儿,冯镜嫆不必讲,端雅秀丽,仪态甚佳,加之有钱保养得也好,跟棠袖站一块儿仿佛姊妹花似的。她道:“饿不饿?饭做好了,就等你呢。”

“哎,饿了。”

棠袖借着母亲的手下车,一一同家人们见礼。

而后笑道:“不过我得先换身衣服,这头面太重了。”

冯镜嫆看看她鬏髻,一整套纯金打的头面可不是死沉死沉:“换吧,左右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值得一提,不止当家大夫人这么表态,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言道不急,让棠袖先去换件轻便的衣裳。

便簇拥着进了府,冯镜嫆等人前往正堂,棠袖则去她出嫁前的闺房更衣。

闺房名为至简居。

作为嫡女住处,至简居占地十分宽敞,布置得亦极为精致,小到屋里的一只茶盅,大到院外的一株葡萄藤,处处皆透露出家人对棠袖的爱重。哪怕她嫁出去三年,并不经常回来,也日日都有人打扫,精心侍弄的小花园春色烂漫,树荫下躺椅随风轻轻摇晃,一切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

至少流彩这些丫鬟仆从们才踏入其中,就不由自主露出熟悉的神色。虽说江夏侯府已足够好,但果然还是原本的家最让人怀念。

棠袖也是甫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让流彩帮她更衣。

勤快的小丫鬟端来温水,以便棠袖能够洗掉脸上的妆容。待擦干水珠,换身素得不能更素的道袍,背后流彩将她一头乌黑长发仔细梳透,拿根同样朴素的木簪轻轻一挽,这便是棠袖最稀松平常的打扮了。

这副模样跟标准的高门贵女离了不知多远,棠袖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还是这样舒服。

落拓适意,轻松自在,最得她心。

随手拎把扇子,棠袖前去正堂吃饭。

棠府人丁不旺,人少事少,自然关系也好处理,三房便至今仍住在一起没分家。棠袖到时,冯镜嫆等长辈都已坐好,二房的嫡子朝棠袖挥手,喊了声姐姐,三房的养女也跟着喊姐姐——棠府这一辈除棠袖外就只这么两个小的。

棠袖应了,在弟弟妹妹特意留的空位上坐下。

所有人到齐,冯镜嫆示意开饭。

由于棠袖上次回来是过年,本就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她,这又碰上她和离,因此意思意思动了那么几筷子,三房赋闲在家的瑜三爷就按捺不住,开始问棠袖。

他道:“藏藏啊。”

藏藏是棠袖的小字。

棠袖咽下口中的汤,抬头道:“三叔。”

瑜三爷嗯了声:“藏藏,你看啊,这坐的都是家里人,也没外人,你说说你跟陈樾因为……”

话未说完,就感到旁边韵夫人瞪了他一眼:“叫江夏侯。”

“……哦哦,江夏侯。”

瑜三爷就不明白,陈樾是他大哥的女婿,四舍五入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女婿,他叫女婿名字怎么了?之前陈樾来拜年,也没见大哥大嫂对陈樾喊江夏侯啊。

怎么到他这就得喊,多见外。

韵夫人没理他。

奈何想看热闹的心思实在难掩,瑜三爷兀自嘟囔几句,放弃纠结,继续对棠袖道:“说说你跟江夏侯是因为什么和离的呗。”

说完悟了,对啊,和离和离,都和平离异了,陈樾同他们已经不算一家人,可不得要按照官衔爵位来称呼吗?还叫名字的话未免显得太亲热了。

是他以前喊名字喊习惯了,这突然一下脑子没转过来弯儿。

瑜三爷懊恼地敲敲脑门。

然后就听棠袖道:“没什么,过不下去了。”

瑜三爷十分无语,这算什么破理由。

陈樾对她有多好,这么些年大家都有目共睹,甚至陈樾宠她比他们还狠,她出嫁后的日子谁见着不夸一句和和美美,她怎么可能过不下去。

瑜三爷撇撇嘴:“你还不如说你纯粹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他本是随口一提,谁知棠袖眨眨眼,竟应承下来。

“三叔要这么说的话,也行。”

瑜三爷更无语了。

合着你自己也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不过连他这个听众都觉得离谱,试想陈樾本人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听说文书都是陈樾亲自写的——

可别告诉他陈樾已经宠妻宠到丧失理智,认为棠袖是在闹着玩儿,玩够就回去了。

瑜三爷陷入思索。

经过好一番苦思冥想,瑜三爷终于想到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会不会是江夏侯不太行啊?”瑜三爷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事实必定如此,否则真就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了,“不会吧,他那身板看起来那么……”

旁边韵夫人额角蹦出青筋。

见养女红着脸,熟练地捂住耳朵,二房的嫡子也默默低下头,韵夫人当机立断夹了个鸡爪,一把塞进瑜三爷嘴里。

这混不吝的,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

韵夫人恨恨道:“可闭你的嘴吧。”

瑜三爷:“唔唔唔唔唔唔!”

我还没说完呢!

韵夫人不听,面无表情地夹起第二只鸡爪塞进去。

瑜三爷的嘴总算闭上了。

瑜三爷是没法追问了,然棠袖的思绪已经顺着他未完的话联想到某些情景。

嗯。

陈樾身板不管是看起来还是用起来,都确实很那么。

至于陈樾行不行,她昨夜被折腾得到现在还有点腰酸,当然也是很行的。

看出棠袖似乎在回忆什么,瑜三爷眼睛一亮,迅速咀嚼,想快点把鸡爪啃完,好空出嘴来说话,他最喜欢看乐子。

冯镜嫆却在这时开口。

“藏藏这才回来,东西都没收拾,也没来得及休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先让她好好吃饭。”

大嫂发话,瑜三爷疯狂咀嚼的速度立即放慢,含着鸡爪唔唔应是。

棠袖得以安心吃饭。

饭毕,众人各回各院。冯镜嫆临走前倒有问棠袖需不需要帮忙归置,毕竟她带回来的东西是真不少,棠袖摇头说不用,娘去睡午觉就行。

冯镜嫆看了棠袖一会儿,抬手摸摸她脑袋。

“回来也好。”

现下四周无人,只她们母女两个,冯镜嫆终于对棠袖说出不便在人前说的话。

“娘不问你那些有的没的,总归问了也没用。如今这世道,女子多艰难,娘只希望你不管在哪,都能过得自在些。”

棠袖听了就笑了。

她说:“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让自己不自在?”

冯镜嫆说:“这样最好。”

棠袖:“娘尽管放心好了。”

她娘是独生女,嫁来棠府前一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日子舒坦自在得很,结果生个她也是独生女,她娘便以己为鉴,打小给她灌输什么人生在世万事不求,唯求一个自在,表示只要不作奸犯科,她想干什么都随她去,反正家里还算有权有势,她就是捅出天大的窟窿,家里也能兜得住。

做女儿的当然听母亲的话。

棠袖自自在在长这么大,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男人就轻易改变。

把冯镜嫆送去午睡,棠袖回到至简居,开始整理从江夏侯府带回来的东西。

清点花了一上午,这归置也花了一下午。

即便搬运等都由仆从来做,棠袖只需指挥吩咐就好,她也还是累得肩酸臂软,搬家可真不是人干事。

然后刚坐下歇会儿,就听仆从禀报她父亲回来了。

棠袖便换身衣服去拜见父亲。

棠袖父亲棠东启是正一品左都督。尽管棠东启所在的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并不隶属同一个部门,但毕竟是陈樾岳父,棠东启今日在都督府过得堪称水深火热,几乎每个同僚一见他就要问他女儿女婿和离的事。好容易到点下值回来,棠东启还没跟冯镜嫆抱怨抱怨,就闻得家里发生的事。

听完了,正好棠袖过来请安,棠东启趁冯镜嫆去厨房张罗晚饭,没忍住对棠袖道:“你娘这积威是越来越重了。”

连最不服管教的瑜三爷都怕她,家里瞧着是没人听他这个顶梁柱的了。

棠袖对此非常理解,她们棠府的男人普遍都怕老婆,同理,敬重嫂子也理所当然。

便不客气道:“这说明娘管家管得好,你有娘这个贤内助,你就偷着乐吧。”

棠东启捋捋胡须,这位中年美男子十分自得:“开玩笑,我能不知道你娘是贤内助?”

棠袖懂了,她爹是在故意炫耀。

她果断选择不接她爹的腔。

棠东启炫了会儿妻,见棠袖神情敷衍根本没在认真听,他意犹未尽地停下,问:“你管家的本事继承你娘,你也厉害。你真不打算管侯府啦?”

棠袖道:“谁爱管谁管。”

反正她已经把管家权全还给陈樾了。

棠东启道:“哪怕他找了位继夫人?”

“那也跟我无关。”

棠袖说得笃定,毫不迟疑,棠东启咂舌,继而暗暗摇头。

他年纪大了,且他也不管家,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可不是那种迂腐文人非要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虽说女儿从小到大确实都没听过他的。

棠东启心酸地叹息一声。

这时冯镜嫆甩着手进屋,刚刚还慈父心态顾影自怜的棠东启立马抛下棠袖上前,拿巾帕给妻子擦手,言语间碎碎念现在天还冷着,没事少碰凉水。

冯镜嫆应了,催他去换衣服,晚饭马上就好了。

晚饭不必多说,看棠袖面露疲色,吃的也没中午多,知道她是真累了,冯镜嫆让厨房端来熬了两个时辰的银耳莲子羹,叫她喝完睡觉去。

棠袖听话地喝完,还让流彩盛了点带走,留着当夜宵。

她有预感,累归累,她今晚肯定还是睡不好。

不出所料,才睡下没两刻钟,棠袖就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她喘着气,一身的冷汗。

流彩一直在榻边守着,听到动静立即掀开床帐:“小姐,又做梦了?”

“嗯。”

连这么一声都有气无力的。

屋里没点灯,窗户也关着,月光照不进室内,流彩摸黑扶棠袖坐起来,担忧道:“要不再去寺里找大师看看吧?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棠袖恹恹:“你忘了,之前找的那几次都没什么用。”

不止寺里的大师,擅长治疗多梦不寐的大夫也请了不少,但开的方子全没用,那些药她喝了还不如不喝。

流彩不说话了,沉默地给她换掉湿透的中衣。

床重新铺好,棠袖也把温着的银耳莲子羹喝完了。她漱过口擦过身,再度躺回被窝。

之后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棠袖烦躁地捂住眼。

半月之前的日子如何煎熬不提,单说陈樾办完差回侯府的这半个月,每到夜晚他都能消耗她精力,让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一觉无梦到天亮。现在她跟陈樾分开了,大晚上的没人消耗她精力,她一闭眼就做梦,一做梦就还是先前那个不知道梦见过多少次的场景。

到处都是火,铺天盖地,连绵无休,天罗地网一般困住她,她跑,跑不了,她喊,也喊不了,熊熊烈火烧得她难受得要命,她挣扎着醒来,却好像根本没睡一样,疲惫至极。

本以为离开侯府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谁知在家也还是这样,没法正常入眠可太难受了。

棠袖想,要不先找几个干净的小官,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实在不行就找陈樾谈谈,问他能不能每天晚上过来哄她睡觉,把她哄睡着了他再走。

她可以付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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