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1）

黑眸被额头上的力道敲的一眯，陆渺渺小声道了一声：“师尊。”

远处嘈杂的声音传来，跟在后面的村民已经匆匆赶到。

陆渺在玉无心的注视下把放在他唇边的手收了回来，姿势也从十分亲密的紧挨着变为了懒洋洋的站在距离他身边一步之遥，一副看上去十分没有正形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抬两个人而已，那男孩竟然喊了这么多人来，抬眼一扫竟有十多人，排成长队往这儿赶来，声势浩大。

折扇插入腰间，陆渺渺看了一眼蜂拥而至的人群，皱了皱眉头，身形一动寻到一处挨着山谷庇荫处的老树，躺在一枝粗壮枝干上双手松松抱在脑后抬头看着天空上漂浮的云彩。

她整个人隐藏在巨大的树冠后面，若是从地上抬头看过来也根本不会看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玄衣悠闲的顺着树干垂落下来，墨发如丝，发间系着一条和衣裳布料如出一辙的墨色锦带，带尾一端松松的被压在胳膊上，另一端顺着发丝飘荡在空中。

阳光顺着茂密的树叶间隙，在空气中扯出一道半透的朦胧的光晕，映射到漆黑的瞳孔之中。

陆渺渺眯了眯眼睛，从头下抽出一只手挡住面前有些刺目的阳光。

这下就连指间也染上了点点金色的光晕，陆渺渺垂眸看了看，才忽然发现自己手背上被魔焰灼伤的伤口似乎消减了许多。

原本狰狞的带着参差肉芽的伤口现在已经变得平滑了许多，边缘处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仿佛伤口愈合时长出的嫩肉。

但魔焰仍残留在右臂上那几处伤口中，时不时的在经脉之中乱窜，带来一阵阵失控般的麻木和痛楚。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体内灵力运转，右臂伤口之中熟悉的灼痛感再度燃起，与之前不同的是，那股魔焰似乎变得淡了一些，就连刺痛经脉时的感觉与之前相比也像是在挠痒痒一般。

耳边传来村民围绕着玉无心不断道谢的声音，其中几个应当是那两人的亲属，哭哭啼啼的扑上前去，喜极而泣。

陆渺渺靠在树上听了片刻，觉得实在是没意思，冷不丁往树下一扫，就见高大的槐树下，萧怀正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的抬头看着她。

半魂的身体拖着一条长长的披风，将身形拉的很长，整个人前倾时在地面上折出一个明显的角度，看起来十分滑稽，就像是一只被人强行打断了腿还坚持来讨食的小狗。

她被这个念头逗笑了一瞬，勾唇嘲讽道：“看我做什么？我手里可没有糖。”

那袋糖如今可全都在玉无心的手上。

萧怀对她的挤兑恍若未闻，指了指那边热闹的人群：“他们都在那感谢恩人呢，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树上去了？”

他似乎觉得这距离太远，干脆伸手提了提衣摆，顺着树干飘了上来，坐在陆渺渺对面的一根细叉上。

又见陆渺渺仰躺在树上不说话，好奇道：“仙师，仙师？”

“你怎么不说话啊？”

“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要不然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萧怀坐在树枝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找着话题，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对面的人有没有回应。

他顿了顿，看陆渺渺当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自己开口道：

“想当初我第一次出门历练的时候……”

萧怀自顾自的开始讲了起来。

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给这个无聊到幼稚的故事蒙上了一层特别的动听的光环。

陆渺渺起处只是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听到后来就抱着手臂靠在靠在树干上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当了半魂后还依旧把自己打扮的金尊玉贵的公子哥。

一双黑眸中闪过几分隐晦的思考，她都记不清上一次自己这样生机勃勃是在什么时候了。

即使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傻，但陆渺渺的心底还是微妙的划过一丝名叫羡慕的情绪。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喧哗，视线受限的白衣仙尊不知怎么就被绊倒在地，身形就要不受控制的朝着山谷旁边杂草丛生的凹陷处滚去。

然而那抹白衣还未沾到地上的草叶，就被一道飞快赶来的玄影稳稳接住。

随即一只手就握上了陆渺渺的衣袖，攥得死紧，玉无心声音有些急促：“小心，这地方有异！”

恍然间，天色大变。

头顶的天空顷刻间黑云压顶，陆渺渺手臂用力一拽，将玉无心扶了起来。

黑眸扫过周边，那些所谓的村民已经都化作了森森骨架，地面上阴风四起，染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黑色腥气。

指尖一勾，折扇便握在了手中，一道明亮如昼的金芒将那片黑沉沉的雾气从两人身边隔开。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瞄过刚才玉无心摔倒的地方，地面平整如新，就连离他最近的那副骨头架子也足有两尺多的距离。

这个距离远不足以让玉无心以那样一副失重的样子往凹陷的灌木丛中倒去，更何况玉无心虽然行动不便却也不是那么柔弱的人。

似乎能让他倒下的，只有他自己。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她自己就先觉出几分奇怪的意味，她有些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玉无心一眼。

那人白衣飘飘的站在结界之中，被周遭浓重的黑雾映衬着，看上去更是一副如霜似雪的清冷模样，就仿佛是被这世界重重的隔开，与此间的俗事都格格不入。

他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剥离感，像天边的云烟，让人捉不住，摸不着，只能拿眼睛这么看着，又不知道哪一眨眼间就会将人看丢。

就那么一眼，陆渺渺心中走马灯般想了许多，想的最多的还是眼前人身上那似有若无的谜团。

终是收回思绪，她状若无事的摊开折扇，左手衣袖中红鞭破空朝着先前那株老槐树伸去，在一片凄厉惊恐的尖叫声中缠住了萧怀的衣领。

毫不怜惜的将他甩进了结界。

半魂被甩得七荤八素，半天也没从地上缓过神来，却仍旧闭着眼睛一边尖声大叫一边胡乱的伸手乱挥。

陆渺渺啧了一声，低头看向伏在地上惊恐不已的人，用尽了生平最大的耐心道：“别叫了。”

只是她音色颇冷，落在萧怀耳中就是一副耐心用尽后的最后通牒，立即吓得身板一颤，从一片宽大的布料中抬起头来，委委屈屈的住了嘴。

地面上已经生出了无数蛛网一般的裂缝，前后相接，左右相邻，只是短短几息，地面上的裂纹便无处不在。

裂隙挤压着地面，将土壤都挤压得外翻，土中生长着的草木东倒西歪散落一地，被地面上散发出来的黑气一熏立刻枯萎皱缩起来。

一片死气沉沉。

陆渺渺其实很不喜欢鬼域，前世不喜欢，这一世也不喜欢，那地方的东西太过阴诡，要人性命索人魂魄的东西比比皆是，陆渺渺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难以接受那鬼域里流传出来的各种招数和秘闻，实在是恶心至极。

世间功法万千，其中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好事，都是勾人性命的把戏罢了。

偏偏还有个傻得不要命的，非要往里面钻。

黑眸中透出一股烦躁的意味，折扇又被唰的一声合上，耳边忽然传来玉无心的声音，清晰而又缓慢，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沉心静气，不要被这鬼气影响了心神。”

陆渺渺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那股莫名的火气来得实在蹊跷，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比当年，当即不敢再胡思乱想，沉下心来在心中默念着清心经。

地面倏然抖动了起来，裂隙的浓雾中漆黑的如发丝一样的细线如同雨后春笋般接连钻了出来，黑色的长丝上泛着一层深紫色的光亮，从地面的缝隙里一点点钻出，触手般的缠绕上地面的活物。

黑云已经遮天蔽日，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尽数夺去。

耳边只余下发丝啃噬活物的声音，陆渺渺能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结界被这恶心的东西爬满，发出一声声如有实质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她心中暗骂一声。

她最讨厌这种被恶心的虫子围绕起来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散的感觉，整个人后背上都绷起一层鸡皮疙瘩，只恨不得能放一把火烧掉这些糟心的玩意。

只可惜她现在被那声音弄得浑身僵硬，一时间就连抬抬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等待着可以出手的时机。

陆渺渺从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样漫长，她甚至被那声音挑拨得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一些曾经难以启齿又无法忘怀的事情来。

断风崖上苍凉的景象犹在昨日，山崖上凛冽的寒风刮得人骨头都疼。

一直疼到心肺，

疼遍四肢百骸。

“焚川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十六洲的弟子都没能回来，只你一人，只你一人活着回来啊！”

耳边呼啸的风声如此强烈也遮盖不住那人的怒吼和质问。

陆渺渺被那狂风吹的有些耳鸣，她看着眼前那张被怒气蕴满拉扯变形的脸，和那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沉沉的失望。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她。

实在是无可争辩。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反正无论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亲自试一试失败的滋味是不会甘心。

血顺着下颌淅淅沥沥的流下，染透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襟，陆渺渺的神志已经开始涣散起来，她有些费力的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听站在上首的人蓦然叹了一声：

“罢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将你带回来啊……”

上清宗向来是最公正无私，就算是处理起自己家的弟子亦是不留情面。

当天晚上她就被执法的弟子们按押着扔进了那传闻中有进无出的蛇窟之中。

蛇窟中遍地都是身上含有剧毒的蛇虫毒物，不知道饿了多久，闻到了血味就仿佛被点燃了兴奋的神经，如浪潮般向她涌来，只能看见黑暗中一双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和鳞片向她游来时摩擦过石缝的嘶嘶声。

那声音与结界之外的声音逐渐重合，在陆渺渺的脑中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逐渐的拖着她不断的向下。

似乎她抗拒得太过明显，就连站在身后的玉无心也察觉到了。

一双手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的身体扳了过去，很轻又很安稳的将她拥进了怀中，搅碎了一片幻影将她从噩梦中拽回，衣袖拂动见清浅的香气让被拥在他怀中的陆渺渺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靠在玉无心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师尊？”

“嗯。”

玉无心垂眸，想了想又抬起手揉了揉靠在他肩膀上的毛茸茸的发顶。

他道：“别怕。”

那声音好似越过了重重时光，落进了那时被扔进蛇窟之中孤立无援的陆渺渺的耳中。

她只记得那天的风真冷啊，她一身鲜血都要流尽，被人抓着扔进蛇窟的时候眼看着吐着信子的蛇群盘旋缠绕在身上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感觉是多么无助和绝望。

听见自己的血管被毒虫啃噬的窸窣声，冰凉的信子划过她的脸颊，还没来的及恐惧随即就被更加凶狠的毒牙贯穿。

到最后她觉得她的身体里流淌的都不是血液而是毒液，粘稠的恶心的毒物的毒液，那么多，足以让人生不如死，顷刻间化作一团白骨。

可她却没办法被这群毒物毒死，甚至始终清醒的感受着那些獠牙撕咬血肉的过程。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啃噬成空，该有多么的漫长痛苦？

陆渺渺有些嘲弄的想着，

就算是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头顶的手掌带着温热的温度，透过发隙传到她的身上，鼻息间是熟悉的好闻的清香，陆渺渺缓缓眨了下眼睛，只觉得身上那种被禁锢般的僵硬逐渐褪去。

“师尊”

她又喊了一声，在听到回复后满意的趴在他怀中蹭了蹭。

结界外的声音依旧存在，但似乎听起来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令人窒息。

只是耽误了一会儿，那地缝中疯长的黑色发丝已经将整个结界都密不透风的包了起来。

大地开始震动。

空气中满是令人不安的气息，似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