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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再忆少年意气时 千般滋味笑谈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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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前院的空地上,五百多张嘴酒足饭饱后哈着热气,就连那屋檐上的积雪化的都比平日里快了些。

正当人们准备离席,各个县衙的知县主簿们也终于觉得能松口气的时候,严良竟再次支棱起身子,从主厅副座的椅榻上站了起来。

他理了理衣袍上因刚刚跌坐在地而压起的褶皱,卸下了方才的慌乱,又端起一副官架子,朝秦桑走了过去。

方才还欲起身离去的官僚们一瞧严良的反应,马上领会到严知州许是又拿到了什么底牌,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想看这落魄将军笑话的同时,也不禁为严知州捏了一把汗。

严良知济苍山这些年用银子贿赂了不少朝中官员,那楚青云身为项义的心腹,在朝中笼络的势力盘根错节,就连他的姐夫叶垂青也有意栽培,想让他弃商入仕。

这个楚青云年纪轻轻,便能让叶相对他青睐有加,想必是个有头脑的,有他出面,说不定能挫一挫秦桑的锐气。

秦桑见严良没有对他避之不及,而是又神姿迥然的向他走来,心中虽有疑虑,但面上还是平静如水。

另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那严良并没有在秦桑面前停留,而是刻意在他面前一顿,路过后向着州府大门走去。

秦桑身侧的川乌冷哼了一声:“这狗官八成搬救兵来了。”

“他姐夫远在京城,除了叶家人,还能有谁愿意趟这浑水。”南星插嘴道。

结果接下来被严良接进州府的,的确是秦桑没有想到的人。

“青云!”川乌一脸惊喜的喊道,自青崖山一别,已是三年没有见过了,可眼前走进来的男人似乎对他热情的招呼视而不见,川乌撇了眼将军的脸色,随即知道自己做的不妥,继而又严肃了起来,闭嘴不语了。

南星和一旁的天冬脸上也同时露出兴奋,可不多时,这种故友重逢的喜悦就被冰冷的陌生感而击溃。

“秦将军,好久不见。”

秦桑抬眸,时过经年,曾经这个眉目疏朗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长大,三年未见,身量高壮了不少,眉宇间也失去了少年特有的清明和真诚,言语举止多了一份老成和一股无法言明的狡猾。

他平静的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明知那笑容再多灿烂一分,眼前的秦将军仍会是自己的秦大哥,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将自己的一切举止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青云长高了不少。”秦桑并未顺从于青云的疏离,而是用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捎带着给对方悄无声息的降了辈份。

若换做以前,这小子肯定立马唤来阿楚,替他撑腰的同时趾高气昂的喊话秦桑才比自己大几岁就拿架子,可如今也不过是颔首一笑,“秦将军说的是,人总有长大的时候。”

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好一个自若持重的翩翩公子。

正当秦桑猜测青云为何要选在此时来州府见他时,门口被被陆续抬进了三十个木制押箱,所谓押箱,就是镖局用来运送货物的木箱。

而青云让人抬进来的箱子规格是一千两的,从抬箱人虚浮的脚步可以看出,这箱内八成是装满了银锭子。

这些箱子源源不断的从门口的数列马车中抬了下来,从州府的前院路经六进门楣,一路延伸到严府门前的大街上。

竟足足有三百箱!

青云命一起跟来的随侍将所有的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在州府的门里门外公之于众。

方才刚刚酒足饭饱的壮丁苦力们看着这满屋外的白花花的银子,被银子周身反射的日光晃得眼疼。

不用说这些百姓,就算是桌上那些小知县,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秦桑双眼微闭,一下就猜出了青云的意图,如今世道苍凉,人们本就仇官仇富,就算是家宅万贯的商贾攒几个小钱,也要在下人面前藏着掖着,少示于人前,可今日他如此煞费苦心,特地挑选了接风宴这个黄道吉日,无非就是想将秦桑在蓟州百姓眼里做实奢靡的秉性,竟与那严良的苦心不谋而合。

这三十万两白银,说来也是干干净净,都是他临行前,谢广补贴给他的盘缠,对于一个一品武将来说,这点小钱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他来蓟州之前已经将银锭全部兑换成了各种金额的银票,拿在手里不过一沓。

而青云这小子确煞费苦心的又替他兑了回去,如此示于穷苦的百姓面前,那他今日在这接风宴上的一切苦劳,在百姓眼中不见得会不会变为虚假的作秀。

这记本该打在严良脸上的耳光竟被楚青云轻而易举的抽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好一招反客为主,秦桑不由睁开双眼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只见他仍是言笑晏晏,不卑不亢。

“严大人本就给我递了帖子,邀我来秦将军的接风酒席,我本该早些过来,可是忙着为将军搬运这些家当,竟误了时辰,此刻瞧着这席面也快结束,趁将军还未离去,在下有一事想要劳烦将军。”青云没等秦桑回应便自顾自的说道,“听说秦将军来蓟州的路上,被劫了三十万两白银,我约么着是将军的私事,即便听说了也不便插手,可我在来时的路上,却听闻将军为了寻回自己的白银,将那贼人的家眷掳到了府上,开始我是不信的,我心想堂堂护国大将军,怎会做出如此村野莽夫之事,可后来得知,将军掳走的家眷里,有个孩子跟我有些私交,我若插手,于理不合,我若不插手,我又心有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先拿自己的私银垫付给将军,跟将军换人,看在我跟将军过去有些交情的份上,还是请将军彻查盗贼,就不要迁怒于无关的家眷了。”

川乌在一旁听着顿感有些不可思议,当年热心真诚的半大小子居然出落的如此伶牙俐齿,几句话下来,竟给秦桑无端的扣上了一堆混账的帽子。

身为一国之将,不仅后宅家财万贯,为了点私事竟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掳掠无辜百姓,只怕今日坝上斩去严晟右手之事,也会被反传成暴虐成性草菅人命。

南星虽气恼但也有些无望地看向将军,却发现秦桑不仅听得津津有味,竟还连连点头,不疾不徐的吃着眼前的菜,似乎那青云口中的暴虐将军不是自己。

“济苍山到蓟州不下百里,这天寒地冻的,官道本就行路艰难,你又拖着这么多箱子,实在辛苦,来,先入座,填填肚子吧。”秦桑给自己斟了杯酒,抬手招呼青云道,“严大人今日备的酒不错,来尝尝。”

秦桑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像兄长般招呼青云入座陪他吃酒。

青云也不急在一时,既然有人相邀,他便入席共饮,反正天色还早,三百箱银子就摆在老百姓的眼前,他推脱的时间再久,也要着手处理此事,在这期间,青云奉陪片刻也不是不可。

待青云入座,秦桑晃着手中的酒盅,笑了笑道:“我来蓟州之前,想必百姓也都看见了,圣上为我置办的行装,不过是四品官员的配置,马车总共一辆,三个副将各配马匹一副,其余随侍一路步行前往,布靴走坏了五六双,今日青云公子在这州府门前却摆了三百箱白银,说这白银是本将军家当,那么我有些好奇,这三百箱白银,本将军是如何运来蓟州的呢。”

秦桑语气平和,没有一丝迁怒,话语内的逻辑却掷地有声,厅中的百姓和官员也顿觉有几分道理。

青云丝毫未慌,循序渐进道:“在下刚刚解释了,这三十万两白银是在下垫付的私银,意图让将军先放了那几个娃娃,在下愿协助将军,抓到那窃贼,交与将军严惩。”

秦桑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搓着下巴故作疑虑道:“我听着青云公子是与我手上的那几个人质有些交情,可我有个疑问,你是从哪里知晓我丢了三十万两白银呢。”

这句疑问让青云顿时有些接不住,他若说自己是从人质那里知晓,那么,他远在济苍山,人质在蓟州府衙,自然是说不通的,可如果他说是从秦桑留下的字条得知,那么,秦桑又会说那字条是留给窃贼的,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说自己跟窃贼有瓜葛,思前想后,自己竟被他绕了进去。

不得已下,青云只好说:“在下也是道听途说。”

秦桑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道听途说,”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让在座的各位听得清楚,“也就是说,青云公子此番前来,是因自己道听途说我丢了三十万两白银,又掳走了那窃贼的家眷,故而不远百里装了三百箱私银,从济苍山一路运到了蓟州府衙,是这个意思,本将军没解释错吧。”

没等青云开口,秦桑又接着说道:“我也可以这么想,若是青云公子哪天再次道听途说,本将军丢了一百万两黄金的话,你是否会直接将济苍山的银库搬来蓟州府衙,赠予本将军呢?”

在座的百姓以及官僚们无不哄堂大笑。

这时,秦桑突然起身,慢慢踱到了院前摆放的几十箱白银旁,随便拿了一块反复端摹,“不过,这银子本将军确实得留下,说来也不是真想让青云公子为那贼人垫付,而是本将军发现这银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大家伙都不知那银子出了什么问题,各个伸长了脖子朝秦桑手里的银锭子看去。

“南星,去拿量尺来。”秦桑吩咐道。

等南星拿来了量尺,秦桑将那银锭的宽窄长度量了个遍,疑惑道:“这银锭子虽然表面的年份、属地和工匠都被融掉了,可这尺寸却与官银分毫不差,我听说蓟州府衙前些日子官银被盗,我猜测会不会就是这批尺寸相当的银两呢?来人,将这三百箱官银抬进去,一会儿让严大人好好瞅瞅。”

青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人没帮红衣要回来,还搭进去三十万银子,不禁闷了一口酒不服道:“秦将军的意思是,我济苍山参与了盗窃官银的行当。”

今日确实是他大意了,这些官银的确是与严良私下交易时换来的银子,可严良是官,他是商,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济苍山与官衙有贸易往来,秦桑也正是拿捏到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放厥词。

“贤弟哪里的话,我们兄弟俩多年未见,重逢之时怎可只说银子的事,你放心,本将军定会一查到底,还你清白。”秦桑似笑非笑的向青云提了一杯。

青云不愿却只能抬手接过,还要陪着笑脸,将烈酒入腹。

不过,就在烈酒下肚时,秦桑向前一步,凑到青云耳边道:“淮阳南岭书院,一切安好。”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云眸光一怔,他宁愿秦桑不告诉他这三个娃娃的去处,故意刁难也好,落井下石也罢,可他却偏偏告诉了他娃子们的落脚点,让他安心。

他甚至不问问他到底跟窃贼是什么关系,就如此信任的告知于他,说明从秦桑的心底里,根本就没将他划入敌对的一方,或者说根本不屑与他相抗。

青云的挫败感从这一刻,才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以为终于也能以平等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却发现,也只有个子能与他齐平罢了。

秦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故意提高音量道:“既然都是误会,那几个号称被掳来府上的贼人家眷自然也是子虚乌有,青云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遣随侍去我的寝院搜查,本将军不会阻拦。”

秦桑侧过身子,给青云让出一条路。

青云自然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既然秦桑给了他台阶,又对他毫无隐瞒,他也没有再继续耗在这里的理由,便朝秦桑一揖,道:“官银之事就拜托秦将军了,时辰不早,在下就不过分叨扰了。”

刚要离去,门口疾步踱来的随侍趴在青云的耳侧道:“溪月阁来报,红姑娘正如公子所料,乔装打扮混进车队,估计这个时辰已经潜入了严府,请公子决断。”

背对着秦桑的青云嘴角升起一抹狡黠,那三百箱白银只是抛砖引玉,红衣才是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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