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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疯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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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问我,我是决计不知道的。我不过一介粗笨之人,哪懂你们说的什么灾祸啊人为啊。”

“天灾?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糟心玩意?清河本为良田美池之属,哪知突然一夜之间,那地里的庄稼们都死绝了...唉,之后又恰逢大旱,谁成想天杀的招来这等祸害!”

“静娴小姐?啊呀她可是大好人啊,起初田里荒芜的时候,是静娴小姐游说了一众世家和商户,为我们开仓放粮,转售物资,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死伤。”

“最开始...是有那些缺德黑心的人囤积转卖物资,将物价炒得天一般高,我们普通百姓哪出得起这等钱,生民苦矣。”

梁昭一干人在“义务赈济”的现场,不经意地同前来领取物资的灾民们攀谈,有价值的信息虽不多,倒也梳理出了大致脉络:清河本为富庶鱼米之乡,却几乎在一夜之间沃土化废田,加之连日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彼时有观望投机的商人将物价炒得升天,无数人饥肠辘辘,恶性相杀事件不计其数,清河一夕之间沦为炼狱。官府无甚作为,匪盗猖獗纵横,世家袖手旁观,幸而有菩萨转世的静娴小姐游说各家,团结商户,将物价平抑了不少,虽然相较其他州府仍旧高居不下,清河生灵涂炭,但总有个活着的盼头。

一拨又一拨的朝廷之人来了,做些不痛不痒的面上功夫,又拍拍屁股走了,惟有生民仍在苦海中挣扎求存。

梁昭耐心地与这些颠沛流离的可怜人们交谈,他们或暴躁地痛斥世道不公,或悲愤地絮叨家中不幸,也有人庆幸自己苟活至今,却无望明日三餐。梁昭在这些群情激愤的控诉中沉默。若局面不能得到彻底颠覆,再多苍白的安慰也只是无力。

其中也有人说道:“我看新来的这个倒不似从前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他在时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许。”

接着便有人冷冷地打岔:“那又如何,他连命都活不长,还不如那些蛇鼠一窝的呢。”

身旁帮忙的梁澈闻言默不作声,看不清他易容后的神色,只是加快了盛米的动作。

“嗐。清河这个鬼地方是待不久了,我劝你们啊,尽早逃命,能救一个是一个。”开口的是一个形容破落的中年男人,喝得酒气熏天,头发油糟糟地散落,脸上因脏污看不清神色,连声音都带着宿醉不醒的含糊。

周围人对他都一脸嫌弃和厌烦:“何疯子又出来耍酒疯了?”

“你那一套早都过时了,糊弄糊弄我们就算了,别糊弄这些外地来的善良官人小姐们。”

“嘿,你在府衙干的是算账的活,又不是算命的活,真把自己当神棍啦?”

梁昭听见“算账”二字,多看了他两眼,亲自盛了一碗粥,端到“何疯子”面前,柔声道:“这位官人,此前在府衙中任职,可愿随我们走一趟,正好有些事情想向官人请教。”

何疯子也不搭茬,仍旧笑嘻嘻道:“小娘子若是愿意喂我喝粥,我自然却之不恭啦。”

梁昭还未动怒,身边的灾民们率先发了火,惟恐这何疯子触怒了贵人,将他们活命的营生都撤了:“你少装疯卖傻!不就是在府衙干过几个月就被师爷整得屁滚尿流得自请下台了吗?在人家小姐面前拿什么乔呢你,以为自己是哪头蒜?撒泡尿照照镜子吧你。”

那何疯子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仍旧不动声色:“我是和人家小娘子说话,你是小娘子吗?撒泡尿照照镜子吧你!还有,睁眼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了,那老狗尸体都凉了半截,坟前的草都有你这龟孙高了吧,还狐假狗威呢,那师爷名为爷,其实不过是那些人脚下的一条狗,也值当你们在他九泉之下当孝子贤孙呢。”

那仗义执言的伙计被这没脸没皮的人激怒,眼看场面便要一发不可收拾,薛玹突然迈步过来,狠狠飞起一脚,将那何疯子踹得直哆嗦,瞬间便勃然大怒:“你敢踹我?”

这伙计看二人纠缠厮打到了一块,这火气倒是无处发了,悻悻退下。薛玹一把揪住何疯子的脖颈处的衣裳,狠厉道:“多少钱?”

何疯子也是个聪明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肯轻易妥协:“这可事关我的身家性命,天下大义。”薛玹冷笑一声,对着他的胸口重重擂了一拳,语气轻慢:“多少钱?”

何疯子遇到了上道的人,只得自认倒霉地龇牙咧嘴道:“得加钱。”薛玹俯身轻笑,在他耳边说了一个数。何疯子登时两眼放光,笑逐颜开,但当薛玹的身子不再遮蔽住他,他又作出一副叫苦不迭、唉声叹气的模样,浑然是一出闹剧。

何疯子赖在地上,对那起身整顿衣裳,丝毫不见方才凶狠作态的公子哥儿大声嚷嚷道:“我动弹不得了,你们这帮人得对我负责!”薛玹看都不看他一眼,斜睨了周边帮佣一眼,淡淡道:“抬走。”

梁昭大为惊奇,旋即在无人处悄声问薛玹:“你是如何做到的?”

薛玹一笑如春光灿烈:“一点江湖手段而已。”

有话说话,有事办事,经过了薛玹的一番敲打,那何疯子果真老实多了,也不挑剔环境舒适与否和菜品可心程度,只想快点完事好远离这尊瘟神。

“天灾无常,人祸有因,亲人相杀,死者枕藉。 ”何疯子摇头叹气道:“悲哉清河,哀哉清河。”

他长吁短叹了一番,却始终不谈要处。薛玹轻咳一声,梁澈用手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似脾气最好的梁昭装聋作哑地无视这些威胁。

何疯子悻悻地想,这群疯子。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了一番,才道:“鄙人不才,先前曾在府衙总掌清河钱谷之权。奈何府衙宵小横行,那黄老狗...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师爷,惯会媚上欺下,尽诛异己,才将我这看不惯他仗势欺人的忠良之人逐出门外...”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得瑟道:“但其实,我也早就不想在那府衙待着了。小到郡守府衙,大到清河一地,都是吃人的地儿,留在此处,没活头。”

“此话怎讲?莫不是清河撞鬼了不成?”

“要真是鬼,恐怕还好决断一些。”何疯子此时竟然显出几分清明来:“人心,是比鬼还要可怖万分的东西。”

“钱谷之权,关乎一郡生民命脉。但自天灾以来,清河一地的钱谷之权,便不在我手中了,那师爷把着此事不放,我成了被架上高台的戏子。嗐,你说这事做的有什么意思,不如赋闲在家,逍遥快活去。”

梁昭的面色渐渐凝重,她温和诱哄道:“钱谷之权明面上归了师爷,那实际又成了何人的囊中之物?”

何疯子下意识笑吟吟道:“狗能成什么气候呢?自然由主人看着呐。”说罢,他脸色一变,将笑一敛,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说好的酬劳给我。”拔腿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何疯子眼见身边这群锦绣膏粱堆里养出来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无所作为,悲愤道:“你们这群疯子!你们背信弃义!”一边嚷着:“我不要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一边飞速后退。

他撞上了一具温热挺拔的身体,扭头一看,徐冲双手抱胸,面带笑意,那笑意却有些瘆人。

梁昭略一示意,徐冲便将何师爷又“请”回了他的位子上,照影添上了热茶果子,笑意清浅:“您压压惊,我们都不是坏人。”

何疯子心中已然走马灯一般将半生思忖了一遍,怒不可遏地腹诽道:我看你们不比世家那群人好上多少。

梁澈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神色晦暗不明:“这位何...先生虽然如滚刀肉般滑头,但既然愿意帮我们,其实心中倒是古道热肠。”

何疯子被徐冲按在座椅上,心中大骂这些人无耻,但不便言明,一怒之下神色冷峻了几分。

梁澈接着道:“我等外来人有心助清河脱离苦海,何先生明知清河之险,至今不愿离开,可见你我均为同道中人,可敬可佩。我等必会护住何先生的安危。”

何疯子此时倒是不吭声,态度瞧着倒软和了许多。

梁昭蹙眉道:“倘若此次当真为人祸所致...世家后来又救助那些灾民,合力将物价平抑了下去,而并未坐收渔利,又当如何解释?”

何疯子索性也不装了,一改疯傻之态,观之竟有几分带着恨意的悲悯:“谁说他们并未渔利?那些坐地起价的商会,若没有他们的允许,怎敢只手遮天?之后惺惺作态的息事宁人,不过是以防竭泽而渔罢了。”

他散发长笑,一时竟褪去了先前的猥琐之态,别有几分飒踏:“世人鱼目混珠,不识好歹,竟将刽子手当作救世主。”

“全盘的绝望,必会招致反叛的危险。而绝望尽处的一点希望,却可让他们因那微渺的生机予取予求,任人宰割,是吗?”

何疯子微笑起来:“小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不浅。古往今来的驭人之术,不尽乎如此吗?”

梁昭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她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章静娴在其中,是主使吗?”

何疯子又笑了:“他们本就是同盟,谁是主使,又有何分别?那个小姑娘很厉害,很有野心,因此被推到了台前罢了。她想要吃下最多的名利,但树大招风,往后的命数又有谁说得准呢?”

随后他自嘲一声:“就像我不也是任你们摆布吗?我身居要职,掌管钱谷账目,若是不早早疯了走了,便惟有一死。”他将身子一瘫,无所顾忌道:“左右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要杀要剐,你们自己定夺吧。”

梁昭却恭谨地躬下身子,面向这个最初察觉到一场滔天祸事的小吏:“我们还要有事要劳烦先生,事关清河要紧,请先生万勿推辞。”

薛玹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何疯子半眯着眼,良久,苦笑道:“老夫是贪生怕死之人,也只得被迫聊发少年狂了。”

这群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解锁关键人物:何疯子

何疯子: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薛玹:道上的,这套我熟

喜相逢了属于是

发现我写骂人情节进入了一种舒适区...有人爱看的话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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