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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水螳螂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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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青带着月书蹲到小溪流边,帕子沾水,使劲在她脸上擦。

月书后知后觉自己脸上有东西,她仔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未几,瞧出一丝端倪。

她脸左边一只小乌龟,右边一只小王八,额头正中一个“王”。

“谁这么缺德?!”

月书瞪大眼,结果祸不单行,一浪接着一浪冲她。

“怎么办月姐姐,擦不掉。”

扶青把脸都擦红了,可那墨迹也只堪堪褪了层色,竟是难以洗净。

什么?

听到这话,被画一脸的少女坐在石头上,呆滞片刻,望了望四方,最后一头扎入水中。

“月姐姐你做什么?!”

当然是给脑袋降温啦。

月书嘴边咕噜噜冒着气泡,到底是没说出口。

水灌倒耳鼻里,她整个人忽有窒息感。

等月书再抬头,夕光从破碎的水珠中溃散开,铺满眼前,以至眼前景物尽数模糊,连带她的脑子也是。

晚饭是缩在屋子里吃的,素斋本就寡淡,一想到她现今这副模样,月书更是没胃口。

“扶青,在这儿能找到面具、幕篱吗?”

扶青想了想,如实道:“月姐姐,恐怕没有。”

月书有气无力躺在榻上,捂着脑袋,过了会儿,她喊了扶青一声,同时将自己的一只钱袋子递给她。

“劳你帮我问一问,若有能买则买,余下钱都做跑腿费。”

扶青摆摆手,只说跑个腿而已,寺中就这么大,不要跑腿费,耐不过月书坚持给,小丫头捧着钱袋子,最后一溜烟跑了。

她走之后,月书翻了个身。

粉壁上光影已渐泛黄,暮色将至,她只闭上眼,都不用猜,脑海里便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张脸。

那是宋希庭昨夜笑着给她掖被的样子。

男人低眉垂眼,声音轻柔,看似哄人睡觉,实则是在提前通知她——他要当狗了。

日日日!月书猛地捶床榻。

她那一张脸上墨迹占了大半场地,任谁看了都要笑。宋希庭是个不省油的灯,这往后几日他在寺庙之中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月书愁眉不展,恹恹躺在临窗的榻上思索对策,冷不丁脑袋被人拍了三下。

一道温柔和缓的男声随着晚风一道飘入,带着一点笑意。

“我听人说,你脑子进水了。”

月书不听则罢,一听则炸。

她抬眼瞪着窗外的男人,本来因病而略显苍白的面容渐渐涨红,见他笑意慢慢变深,月书一把扯过薄被将头盖住,不给他任何机会看脸。

宋希庭于是故意道:“这是谁家的新嫁娘,红着脸儿害羞了,还晓得遮面。”

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扑过来,可月书竟只是抬手捂耳朵,如老僧入定一般。

宋希庭见此举动,眼中墨色浓郁,想了一想,抽出袖中的竹扇为她扇了扇风,用温缓的语气道:“生气了?”

月书心里有防备,把他说的话当狗叫,并不理会。

“月书?”

“真生气了?”

身后的男人一声声唤她,不厌其烦。

……

夕阳坠落山中,花树葳蕤,温掌事走到院门口时暮色深深。

四下并无灯火,浸没在昏暗中,一身浅红道袍的青年微微倾着身子,发冠早已被人摘下,他从格窗里抓出一只女子的手腕,言笑晏晏,说的是她从未听过的话。

“倒是敢与我置气。”

宋希庭将人扯出来,月书上半身挂在窗台上,不妨被他一把掀了盖头的薄被,立马喊了声无耻。

“我的手笔,偶尔观瞻一番,有何不可?”

将她两只纤细的腕子并在一起牢牢握住,他腾出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掐着月书的脸颊,左看右看,笑道:“写在你脸上,格外合适。”

月书恼羞成怒,偏生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掐的口齿不清,只能恨恨骂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等着你等着!”

“嗯?我等你做什么?”

“宋——”

希庭二字未出,月书猛然想起当中忌讳,便改口道:“送你投胎下辈子做个实实在在的人!”

宋希庭不语,垂眸望着她。

被桎梏住的少女满脸墨痕,这么一看,格外滑稽,只是一双凤眸盛着火气,分外明亮,微微泛红的眼尾那一点墨尤为生动。

他抬手遮住她半张面,目光流连在其眉眼之间,恍惚中记忆起江州山寺中的一幕。

月书察觉出他的出神,下意识皱眉,质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哭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丑。”

“……”

月书冷冷一笑,沉默之后扭过头,一字一句道:“我才不哭,再丑也不会给你看见。”

宋希庭静静听罢,本还想说几句,可眼见她是真气得不轻,想了想,便也松手放了她一马。

“今日且住。”

月书:“明天也住。”

正整理仪容的男子嗯了声,随后抬眼,莞尔笑道:“看你表现。”

月书一错不错看着他的动作,蓦地对上视线,愣了下。

“天暗了,到了时辰莫忘了喝药。”

月书微微蹙眉,微弱无闻地应了声,再抬头,宋希庭走远了。

那一身浅红衣袍穿在他身上十分熨帖,本就俊秀,又添几分风流韵味,隔着窗远看,月书捂着脸,一下就蔫了。

院子外稀少人,宋希庭此番本是支开仆役独自来此的,见月上柳梢了,这才想起温掌事。

吴王的女人,好是好,他光看着不碰便也罢了,却还要装作小心珍重。

宋希庭摇了摇头,从院子后隐匿在林木间的小路走回书楼。

草木浓密,小路曲折,中途,一点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疏疏漏下,草丛间折射出一缕光。

他弯腰查看,末了,捡起了一支金钗。

宋希庭手里摩擦着,长眉微微一挑,轻笑了声,回首看着走过的小路,眼眸黑沉无光。

——

这夜扶青回来,告诉了月书一个意料中的消息。

“月姐姐,我问了好多人,都没有。”

都没有面具,月书点点头,无奈一笑,说道:“麻烦你了。”

寮房里,她把食盒里装得槐叶冷淘端出来,望着桌上鼓囊囊的钱袋,月书道:“今日庙里的小和尚做了冷食,我给你留了一份。”

比她还小一些的小丫鬟坐在凳子上,一路跑回来脸都热红了,看到碗里之物,她这回倒是没有客气。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烛火昏昏,扶青吃着吃着,偶尔看她一眼,嘴角抖了抖。

月书看她忍得辛苦,长吁短叹,摆了摆手道:“想笑就笑吧。”

她脸上的画有的过于滑稽,灯下看,随着一言一笑,滑稽得愈加过分。

扶青问道:“月姐姐,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月书脸趴在桌子上,叹息道:“不知道。”

知道与不知道,其实也没两样,反正她现在这副模样是见不了人。

月书消极不已,一夜未曾好睡,临近天明,倒是做了个梦。

梦回山寺,她正执笔抄写经书。

小小的厢房外雨水成珠,树木屋宇皆笼在一片蒙蒙轻纱中,放眼望去,遍处都是潮湿感。

六月多雨,纸张摸在手里似乎都潮了,月书写着狗爬的字,一想到等会还要递给殿下检查,不由叹息。

没有人教她怎么写好毛笔字,只是叫她抄书而已。

抄了好几日了,没有任何起色,狗看了她的作业都要摇摇头,她怎么好意思递给殿下。

这般苦恼中,忽听到隔壁有人叫她。

“月书。”

“月书!”

……

“你叫魂啊!”

少女丢掉笔,几步跑过去,却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才刚刚睡醒,衣衫不整,眼眸惺忪。

看到门口跑进来的纤瘦身影,男人声音变轻了几许。

“今日还是下雨么?”

“下雨!”

宋希庭支着手,叫她把窗打开。月书推开窗,院子里的槐树花儿都被打落了。

夏日长,雨丝细,绵绵无止。

宋希庭收回视线,还未到喝药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就开始使唤屋里的少女。月书忙忙碌碌,一会儿给他倒水,一会儿伺候他穿衣,心里想他真是豌豆公主转世,麻烦的要死。

好不容易等着他喝完药,月书头也不回走了,身后的青年问起来,她便说练字。

“这是殿下吩咐的事,你可不能妨碍我。”

回到自己的厢房,研完墨,月书悬笔一字未落,结果又听到唤她的声音。

她黑着脸,静数了十秒钟,这才闯入他的房间。

宋希庭笑脸相迎,白净的脸上眉眼间堆砌着一股浅浅的温柔色,他这般模样倒叫月书升起警惕之心。

“你要作甚?”

宋希庭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月书门边抱着手臂,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床边空处,招她到跟前来,似是商量道:“我自不会无缘无故来帮你,过来说话。”

她半信半疑。

宋希庭:“你帮我打一个络子,我帮你写字。”

打络子月书只看过别的小丫鬟做过,一双巧手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一个精致的绳编就出来了。

她可不会,但觑着宋希庭温良无害的脸,月书咳了声,装作勉为其难道:“你既这样说,我考虑考虑。”

“这还要考虑么?”

他忍俊不禁:“不过写几个字,不费气力,你去打个络子,更不费气力。阴雨绵绵的天,总要找些事做。”

月书叹了口气,还是装作为难,宋希庭看着她略显轻快的脚步,没有点破,反倒是给了她个面子。

片刻钟后,纸笔并案几端到宋希庭面前。

穿着中衣的青年笑着研墨,提笔写两了个字叫月书看。

“这般如何?仿得像你的手笔,又不至于太难看。”

她探头,止不住嘴角的笑容,终于冲他笑了一个。

宋希庭指尖微动,偏过头,趁她乐得不备,提笔在她鼻尖一点。

月书一怔,垂眼,差点翻出斗鸡眼。

“你——”

始作俑者已经拉下了床帐,柔声道:“烦请月姑娘去一旁,千万不要打搅我写字。”

“……”

隔着纱帐,但见青年模糊的轮廓,月书擦了擦鼻子,无声坏笑,故意离他远远的。

她才不会打络子,不过定向越野课程上学过怎么打绳结,这可不能叫宋希庭知道。

月书在他柜子里翻了翻,除却男子衣衫外,抱出一些汗巾子。

水手结、蝴蝶结、八字节……

她把学过的二十八种绳结一样打了一个,最后扯出一方闪金的汗巾子拿在手上玩,慢慢跟着宋希庭耗时间。

屋子里,难得两人共处一室还这么安静。

雨声、书页翻转声、研墨声、呼吸声……

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临到黄昏,雨停了片刻,月书要去吃饭了,左等右等,却也不见他又动作,便耐不住问道:“你写好了吗?”

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将帐子掀开半爿,未束发的病弱男子笑容耐人寻味。

月书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冒出一个很坏的预想,当即三步并两步,差点扑了过去。

架子床上,案几都被移动了位置,男人靠着床栏,一手抚了抚她的背脊,言语温缓:“急什么,看看我帮你写的,如何?”

“明日殿下就要检查你的字,都拿去。”

月书抢过纸,翻了两张,顿时跟瞎了眼一样。

“你!”

除了开头置在上面的两张写的是字,其他皆是乱七八糟的画,什么乌龟王八小公鸡,还带十几个个大头娃娃。

望着娃娃,月书顿悟了。

“你一直在偷看我?”

画上的大头娃娃手里汗巾奇形怪状,鼻尖墨点晕染开来,一眼望着,长得跟摩尔庄园的鼹鼠一样。

“你是不是手欠啊?!”

斜倚床栏的男人中衣系带松松,像是预料到她要出手,他往后退了退,襟口忽地大开,月书一个冲劲没守住,当头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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