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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难以忍受的现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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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远离喧嚣的漆黑夜晚中,吴瑕在干硬的木板上翻了个身。

他们此刻身处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内。虽然只是建在木桩之上,用四处透风的木板围成的屋子,却也是他们辗转许久后,才终于找到的落脚之地。

耳畔传来隔着支起的木桩,和在此之上的地板也没能彻底隔绝的污水流淌的声音,她紧闭着双眼,回想着这天从黄昏直到深夜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黄昏时分,他们乘坐着牛车,辗转几次,总算是来到了目的地附近——道路的尽头,一处大门紧闭、悬铃萧瑟的庭院。辛西娅和普特尼刚下牛车,激动之情便溢于言表。相比对孩童时代而言远得仿佛在世界另一边的城门,他们显然对这条铜黄色的小路和这处栽种着陈旧的悬铃树的院落更为熟悉。

在得到接笏的首肯后,辛西娅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敲响大门。吴瑕紧紧跟在她身边,同样停在门边,深深凝望着她脸上还未来得及彻底散去的笑容,它在某个瞬间仿如哭泣一般。

不期然地,一阵思乡的海风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那段有着明亮月光的夜晚的回忆闯入了她的脑海——以及有人略带惊慌地为她拂去她来这世上头一遭落下的泪水时,那温柔而无措的触感。

她停了好一阵,没能从情绪中彻底抽身出来。可接笏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皱紧了眉头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辛西娅的肩膀。

这已经是一处荒废的庭院了,他刚刚没有立刻下车,站得太远,没能立刻注意到庭院门口堆积着厚厚的落叶。

“这里的主人已经离开了。”他透过大门向里面张望了片刻,肯定地说道:“起码已经走了三个月。”

那些激动和兴奋瞬间冷却,辛西娅先是有些不可置信般地眨了眨眼,像是还没能立刻接受这个结果。她下意识转过头,急切地想要寻找些什么。

这是条寂静的街道,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挂了霜的悬铃叶被风吹落,卷到辛西娅的脸边。吴瑕默默伸手想要为她拂去,可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温热的脸颊,落叶已经被另一阵更强劲的风吹向辽远的天空。

“可是——菲伦太太说过,她喜欢这个房子、这些悬铃树、这条小路和整个纳瓦里诺。我、我们小的时候,这里远比现在更破败和脏乱,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要离开的话——”

回忆随着语句变得愈发鲜明,随着漫长的河上漂流而日渐滋长的希望也随之破灭,她的声音哽咽,心碎地用双手捂上脸庞,几乎说不下去了。

可能是辛西娅的悲痛流露得过于明显,那强烈的感情打了接笏一个措手不及。

“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抱歉——我掌握的信息,可能没有那么全面。”

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气氛急转直下,吴瑕忽然意识到辛西娅瘦弱的肩膀,已经快被那沉重的担子压垮了。

长久的旅途、恶劣的环境、未知的前路和破灭的希望……想到这里,她不经意瞥了一眼紧紧揽住辛西娅的肩膀的普特尼——以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便会砸落的,名为分别的命运之剑。

所有的这些,对于一个父母刚刚去世不久就陷入重重纷争的少女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即便这一路上她都在尽力维持着温柔和坚定,然而再深不可测的勇气之井,也总会有濒临枯竭的一天,这和意愿无关,而是注定的命运使然。

即便是陷入短暂的崩溃,辛西娅也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只是沉默地闭口不言,任由眼泪滴落在地面。她没有力气过多解释,也从不会口出恶言,这样无声的崩溃反而让人更加心碎。

他们在原地伫立了一阵,大家都清楚现在的境况。接笏沉默着,一向总是淡然的表情之下,吴瑕看出了其中混杂着的焦躁和担忧——她还是头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也会因为事情发展超脱意料而不安。

他毕竟只是「仙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也是,在这个世界即便是货真价实的魔神,也和“无所不能”相距甚远——自己这个半吊子魔神,就是最好的例证。

她暗下了决心,低下身,和辛西娅保持视线平齐,接过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急切地注视着她无神的双眼,渴望聚拢其中那些逸散的光芒。

“辛西娅,深呼吸,对,现在先别想太多——既然菲伦太太此时不在这里,无论是因为什么,我们都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辛西娅脸上闪过痛楚,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还能动吗?辛西娅?”这次,吴瑕的声音几乎是恳求了。

辛西娅的表情有些迟疑,这次她的反应比上次更快了一些,微不可察地再次点了点头;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就让她看上去几乎筋疲力尽。不过没关系,即便只是微小的动作,也足以让吴瑕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吴瑕猛地直起身来,由怜爱迸发出的勇气让她的双眼焕发出奇异的色彩,脸颊变得绯红,目光明亮到让普特尼和接笏不由得被震慑。

“辛西娅现在无法做到光凭自己移动,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接笏,下一步我们该去哪?”

她很少用这样命令的口吻发表不容置疑的观点,那两人都用一种看到什么崭新之物的表情望来。接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果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菲伦太太不在,我们不能潜入这里。这里太过规整和干净,不适合没有庇护之人藏匿。”

“有道理。”普特尼肯定地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像是有了什么想法,口中喃喃自语:“我们可以去奴隶老区……虽然之前菲伦太太总不让我们去那里,但我多少还是去过几次。要将水滴藏入大海,这座城里没有比老区更适合的容器。”

“安全吗?”接笏仍保持着沉思的姿势,只是转过脸问道。

“安全不是问题,那里的人日忙碌奔波,只为了填饱肚子,甚至大部分人都居无定所。在确认情况前,他们不会对身份不明的外来者贸然出手,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时间不早了,有什么比较具体的,合适的落脚地吗?”

“老区里各种各样的房子都不少,尤其现下局势不稳,生计不好找,人口移动只会更加频繁,找间破旧的空屋不会是难事。”凭借着对这座城市深刻的了解和洞见,普特尼说得十分肯定。接笏凝视了他的眼睛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转开目光。

“我们现在就出发。”接笏想了想,又补充道:“普特尼,你在前方引路。”

普特尼没有拒绝。

在吴瑕和普特尼的搀扶下,面色青白的辛西娅几次差点摔倒,最后几乎是被抱上了马车,她穿着的旧衣裳沾上了尘灰,脸色灰白得令人于心不忍,倒真像是地地道道的病患了。因为普特尼要忙着引路,所以只能依依不舍离开辛西娅身边,和接笏一起赶车。车厢里,照顾辛西娅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吴瑕身上。

吴瑕为辛西娅掩住口鼻,不由分说将对方的头强硬地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辛西娅没有挣扎。牛车颠簸着前行,半晌,辛西娅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虚弱地笑了笑,摸索着握紧了吴瑕的手。

“真是抱歉,吴瑕。”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让你别担心,又说自己对这里很熟悉,可一转眼却又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崩溃了,给你添了麻烦。”

“别说这种话,辛西娅。”吴瑕感受着肩膀传来的沉甸甸的重量,微微调整了姿势,试图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我们不一样,你只是承担了太久压力……又对此太过期待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十分想念菲伦太太,她对你而言,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辛西娅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哽咽。

“你竟然察觉到了。”她小声说着,生怕别人听到:“吴瑕,我……我刚刚不敢在普特尼面前说,我怀疑菲伦太太现在是否还安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吴瑕动作一顿:“别自己吓自己,辛西娅。”

辛西娅沉默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吴瑕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让她安心,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就算不信我,你也该相信普特尼。”吴瑕用着笃定的语气说着,努力用话语为辛西娅注入力量,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别看普特尼总是嘴硬,可他心软,警觉性也并不在你之下!要是菲伦太太真有危险,他一准也会和你有相同的感受,可你看他,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要我说,菲伦太太一定是觉察到了局势变化,默默搬走了。”

“不,吴瑕……你并不了解菲伦太太,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辛西娅压低声音,眼角沁出的泪水沾湿了吴瑕肩处的衣裳,痛切地说道。

“普特尼并不像我一样,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他作为男孩子,总更调皮些,不愿意安分地待在家里,老是偷偷跑出去,然后被菲伦太太提着领子揪回来。他很不服气,又性格内向,一贯不愿和我之外的人多说话,也很少真正地关心他人,所以他察觉不到是正常的。可我清楚……菲伦太太虽然总是板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她从来都把纳瓦里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忧民会的大家都是如此,而她如今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从纳瓦里诺消失了……”

一阵恶寒忽然爬上心间,吴瑕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瞬间搂紧了辛西娅的肩膀。也许是怕被车厢外的普特尼察觉到什么端倪,辛西娅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随着一阵和牛车全然不同的新奇的臭味传来,路面也变得极为颠簸不平,接笏和普特尼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吴瑕隐隐意识到,他们应当已经抵达了所谓的「奴隶老区」。

天色昏暗,牛车震颤得人头脑发晕,加之恶臭扑鼻,让人直犯恶心。吴瑕聚精会神照顾着身体不适的辛西娅,只能透过不时被微风掀开的车帘的缝隙观察到老区内的景象。

这里的地面被长久的泥泞覆盖,和之前菲伦太太家门前锃亮的铜黄色地砖铺就的道路不同,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的颜色。街道的狭窄程度更是令人吃惊,他们的牛车又窄又小,和一路上看到的一些豪华的马车根本无法比拟。即便这样,很多次也只能擦着道路两旁的房屋边缘,艰难地挤过去。

牛车外,普特尼的发出恫吓声不时传来,那毫不留情的斥责声是朝着那些不怀好意凑上前来的孩童们的。在这里,还未长大的孩子们桀骜不驯,也没有任何受教育的机会,在还没到可以工作的最小年纪前,大多每天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他们对这辆没见过的牛车充满了好奇,有些胆子大的孩子甚至想爬进来看看。

在被普特尼阻拦后,原本的好奇化作自尊受挫的愤怒,于是孩子们互相吆喝着,开始成群结队往牛车里扔沾满了泥泞的石头。

孩童的善意和恶意都过于纯粹,在第三次眼疾手快挡在辛西娅前面,而被脏兮兮的石头砸了个正着时,那在航行中被吴瑕头脑里的想象涂抹美化了无数次的景象,终于化作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现实。

普特尼自然无法容忍这些顽劣的孩童侵扰辛西娅,他的声调愈发高昂,最终将这小小的矛盾演化为一场小型的斗争。吴瑕叹了口气,心底捏了把汗,希望普特尼还没忘了他们并不打算引起过多注意的现下境况。

最终,这场即将进一步升级的斗争随着外面传来的接笏冷冷的一声:“安静些。”戛然而止。周围安静不少,被折磨了许久的辛西娅表情也终于放松了些。忙于询问辛西娅需不需要换个姿势坐会的吴瑕,只来得及在脑海中的一隅保留了几分好奇——真想知道外面接笏到底做了什么。

而这注定会成为一个长久的谜团了,牛车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处僻静之地停了下来。吴瑕和辛西娅早有预感,纷纷调整姿势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破旧而脏污的车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露出接笏的脸:“我们到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普特尼进去观察情况,这里的环境实在称不上好——但胜在位置优越,不是特别混乱的地区,周围的住户也不多,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她们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辛西娅刚起身,外面牵车的老牛没了制衡的鞭子,忽然一阵耸动,整个车厢摇晃起来。

身体发软的辛西娅差点整个人跌在车厢内肮脏的地面上,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种情况的吴瑕得心应手地将她扶好,她们就这样互相紧紧倚靠着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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