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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绪风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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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骁驾崩,放子入林,僵持多年的九州政局因东方无主而再次活泛起来,一子落而满盘活,祁霁是棋眼,却非是计划中的胜子。】

明豫十五年,大康边境的官道上疾驶过一辆马车。

车架前坐着个身着锦服气质阴柔的男人,那男人看着年过四十,可面容却怪异的白净,下巴脖颈上连根须发也无,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马车一路疾驰,奔腾马蹄掠起层层飞扬尘土,待不远处露出一排驿站模样的屋舍,男人看了一眼,就紧跟着侧身冲车内的人道:“主子,咱们过居雄关了。”

马车内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女。

少女眉目冷清,容貌昳丽,正闭目养神间听得外人回禀,她掀开眼皮,就就着被风吹起的车窗缓缓朝外望了一眼。

印入眼帘的是风景秀丽的大康边境,群山连绵,层峦叠嶂,重山峻岭气势磅礴,巍巍峨高耸入云,奇峰怪石鳞次栉比,重重叠直上凌霄,波澜壮阔叫人为之惊绝,可此刻的少女却无心去看,耳边兀自回荡半月前与父皇的对谈。

半月前大康皇帝宴请群臣,盛宴方歇,祁霁刚回到寝宫就得了父皇宣召,拖了身华袍匆匆而来,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子,就听龙案后的父皇这么问她——

“朕在朝中时,常听那些文官们私底下说,做官要三思。”

“思危,思退,思变。”

宴后的明豫帝醉意未消,手持瑞金墨锭更是动作缓慢,只听他轻咳几声抬起眼:“霁儿以为,此三思如何?”

“智计有余,志锐不足。”

尽管不明白父皇怎会突然唤她来问这个,但立于案侧的祁霁还是垂着头恭谨应道:“为官之道,居安思危,可若人人都遇危即退,遇险则变,那这天下兴邦立事,能成大业者又有几何?”

彼时正值一年伊始,旧时岁末的朔风仍兀自夹带着刺人的冷梢,无穷无尽地自黢黑宫墙深处吹刮出来,吹得金晨殿外寒枝飒飒,也连带着簌簌摇晃那些长夜将尽时尚未来得及熄灭的宫灯。

祁霁低声应罢大康皇帝的话,她默然垂头,却又觉衣角被人轻轻拽动,转过头来,就见年仅五岁的祁明不知从何处玩了过来。

顽皮的孩童缩着脑袋藏进祁霁纹绣靡丽的衣袍,稚子不敏,懵懵懂懂地仰起头,却并听不明白父皇和皇姐在说些什么。

天光未明,混沌处模糊浮现明豫帝祁骁的苍白侧脸,他于寂静中默然注视祁霁良久,尔后将手中那已被磨得薄如蝉翼的墨锭搁在一旁,又转而就着新砚出的浓墨提起字来。

质地细腻的瑞金墨于龙纹纸上缓缓流淌,从祁霁的方向抬眼去看,熹微晨光中便只能隐隐看清“山河”二字。

“即如此,”祁骁着眼于墨上再未抬首,只于蔼蔼微光中淡声道,“那明日你便同黄渠一道去方寸山吧。”

于是马车一路向西疾驰,可即没有声势浩大的喧天仪仗,又没有和璧隋珠般的千金厚礼,颠簸在官道上的祁霁左思右想,却任是想破脑袋也依旧不明白,此行既是去请高人出山,又如何能两手空空——

天下乱世三十年,割据十五年,各方势力缠斗争夺,唯方寸山是一处桃源——其位于大康境外的莲花山脉深处,更传有高人隐居其中。

父皇龙体欠佳,金晨殿上既对那些朝中官员语露不满,那此番遣她夜驰方寸山就无疑是要请高人出山治世,可如今她两手空空,到了山上,难道就光凭一张嘴?

莫非是会错了意?

圣意常如草蛇灰线,临行前的一番对谈在出宫后的半月里被祁霁反复咀嚼了上百次,不明就里下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向黄渠打听,但每每问起,这个自明豫皇帝幼时起就陪在身侧的伴读却只笑呵呵地应她:主子爷的事儿,哪有咱打听的份?咱只消照做就是。

对此祁霁却不置可否:黄渠跟在父皇身边伺候了近四十年,若说这世上谁最通晓父皇心意,即便是她这个嫡亲的长女,也都要排在黄渠后头。

黄渠闪烁其辞,只昼夜不停地一个劲驾着马车往方寸山的方向飞奔,可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沿途被守口如瓶的秘密,终于在今日祁霁一脚踏出居雄关时有了答案。

居雄关是大康边境,过了居雄关,一切在大康被奉为金科玉律的规法都形同虚设,而那些在境内被严封死守的消息也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明豫十五年,大康皇帝祁骁驾崩,驾崩当夜,长公主康宁不知所踪,朝中大乱,幼主未立,宰辅魏兰庭以护主之名领兵直入金晨殿,后自命辅政大臣,挟天子以令诸侯。

“怎偏生就这么巧,陛下前脚驾崩,后脚康宁公主就失踪了?”

关外驿站上,几个在茶摊上围坐歇脚的人正对不久前发生的事侃侃而谈,其中一人思量片刻,又紧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会不会陛下就是被康宁公主给···”

“这说是失踪,可谁又能说得清?保不齐人就沉在雍都外面的护城河里。”

桌上另一人呷了口茶,老神在在:“陛下身子不好,听说前些年就在广寻名医,这几年又叫康宁公主在朝辅政,要我看,他们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可惜一介女流不堪大用,人家魏丞相手里又有信阳军,这祁氏江山,是早就要完喽。”

父皇体弱,更素有头疼的旧疾,十几年来囿于病体深困内宫,对天下来人说,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啧啧啧,”那人摇摇头,对此番争辩也不做他论,只又道,“那你说这大康今后,就要姓魏了?”

“这可说不准,”桌上人顿了顿,“朝廷里那么多人,凭啥就让他当皇帝?再说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魏兰庭手里有兵,可大康这么多年,不说别的,就说两朝元老高震大人,他效忠祁家多年,必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可片刻后那人又高深莫测道:“只不过皇子年幼,如今祁家无人,高老就算能力挽狂澜,可带着个小娃娃——难呐!”

高老已进耄耋之年,亦早于两年前告老还乡,这些事外人不知,可身为其学生的祁霁却是再清楚不过,朝中无人,而今更已是父皇驾崩后的第十三天——十三天,足以让魏兰庭将整个大康彻底收入囊中!

“黄渠!”

居雄关外的驿站旁传来祁霁怒不可遏的呼喝。

祁明被挟,父皇骤崩,江山易主,一连串的消息直震得祁霁心神恸痛,她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不远处正给马匹添置草料的黄渠,不晓得这短短十几天怎会发生如此巨变。

“主子,这是主子爷的意思。”

黄渠也没了一路上那笑呵呵的模样,他面上染着哀色,看着自听到驿站人们的议论后就一步不肯再往前走的祁霁叹道:“主子爷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奸臣当道,他是放心不下才叫奴才秘密把主子送往方寸山,好在这些时日咱们紧赶慢赶,眼下过了居雄关,魏兰庭就管不着咱们,主子爷说了,到了那边,自会有人好生安置主子。”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方寸山请贤,此番仓促出宫,就只是为了让她能赶在父皇驾崩前离开大康!

“带我回去。”祁霁的声音凝成一条线,透出不容拒绝的冰寒。

若她尚在宫中,朝中又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父皇的身子状况如何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纵使沉疴难治,有御医在旁日夜看护着,也万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而今父皇走的蹊跷,祁明又独自一人留在宫中,她如何能就此离去!

“主子,您没有入境文书,”黄渠顿了片刻,如实道,“这大康,您回不去。”

入境文书是大康发放给平民商户的通关文牒,可她堂堂大康长公主,又怎用得着这种东西?

祁霁摩挲着腰间锦囊,里面正装着象征公主身份的玉符。

可如今黄渠能这么说,那想来她长公主的身份早也在大康名存实亡——又或者黄渠是想提醒她,眼下控制着金晨殿的魏兰庭很有可能正在四处找她,玉符更万不可示于人前。

“所以把江山拱手让人,这就是父皇的抉择吗?”

默了片刻后祁霁周身怒气渐消,却又有更深的雷暴自心中积聚,她半转过头,幽深黑眸定定看向黄渠:“父皇只着你一人随我出宫,沿途官道亨通,一路快马加鞭也未见有人阻拦,我与魏兰庭对弈多年,若他当真要伺机谋反,你我又如何能这般大摇大摆地过了居雄关?”

不过短短几息,祁霁就已想通其中关节:什么奸臣当道,事实上这祁氏江山,根本从父皇遣她出宫的那一刻就已被亲手交到了魏兰庭手中!

祁霁胸中涌起不平,这些年魏兰庭势大,朝间乡野对此不是没有议论,但她与魏兰庭鏖战多年,对今日之局面也非是没有丝毫准备,可如今却不战而屈——实在太过窝囊!

至此祁霁亦不再多说,只径直向前大步跨出,她越过黄渠,紧接着袖袍一甩便翻身上马,待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却见黄渠不知何时已横挡在她身后。

“主子,您真的回不了大康。”

黄渠抬手按住马头,可面上倒仍是那副恭谦模样,见劝阻不得,就转而又在怀中摸出一块玉符。

没想到就连长公主玉符也被事先调包了。

长公主身份尊贵,纵使是总管太监也轻易近不得身,沿途黄渠对祁霁并无半分越矩,是以这玉符只怕是在出宫前就早被父皇事先调换。

看来父皇是铁了心不让她再回大康。

思及此祁霁眯起眼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黄渠。

“主子爷遗命,让奴才把主子送到方寸山后就速回小主子身边护卫,”黄渠低头避开祁霁视线,顿了顿又道,“如今小主子孤身一人留在雍都,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主子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小主子考虑不是?”

黄渠低声劝她:“主子就别为难奴才了。”

大康江山百年,而今由盛转衰,皇室式微,魏兰庭带着一众拥趸与祁分庭抗礼,自己与父皇筹谋多年,也只勉强算是不落下风,而今父皇驾崩,自己又不在朝中,局势必将是一边倒的局面,祁明不过五岁,虎狼环伺下更难保全自身。

祁霁终究是叹了口气:“父皇安在?”

尽管魏兰庭在朝中一家独大,可大康却也非他一人之天下,眼见群龙无首,朝中那些世家难保不会闻风而动,可此番雷霆巨变却不见这些人有所动作,细想之下若非父皇暗允退让又遣她出宫,大康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朝夕易主。

是以尽管外界皆传明豫帝已死,可想到这一层的祁霁心中就仍不由得升起希望:若当真是父皇主动退让,那此举虽会令天下耻笑,但也可能让父皇以金蝉脱壳之计潜伏宫中。

黄渠是愣了一会才听明白祁霁语中深意的。

他伫在原地,先是将手中玉符重新收回怀中,又跟着整肃衣袍,将沿途上上下下沾染的风尘都尽数拍去,然后才转过半身,朝着雍都所在的方向缓缓跪伏下去。

祁霁眼看着这个陪伴了明豫皇帝近四十年的臣子匍匐在地,时至此刻,才终于发出一道怆然尖细的哭声:“明豫十五年二月十七,陛下——宾天!”

有黄渠这句话,父皇便再无万分之一的可能了。

祁霁心尖一缩身子摇晃,二月十七,她凝着眸子想了想,正是她奉命出宫的那日。

当真是这么巧?还是父皇当时就已知自己时日无多?

祁霁不由再度想起临行前与父皇的那番对谈——智计有余,志锐不足,想着自己当时应出的话,父皇是觉她锋芒太盛,所以才要在弥留之际将她远送出宫?

至于被独自留在宫中的祁明——依皇室规制,先皇宾天,膝下需有一子女入陵戴孝,五年不得冠佩披袍。

父皇子嗣单薄,膝下不过一儿一女,如今她已远走,那祁明自是要入陵服孝,对此祁霁不消片刻便解出父皇用意:如今祁明不过五岁,若无她辅佐在侧,即便登基也只是任人宰割,倒不如以戴孝之名将其困于座下,如此一来,任魏兰庭与各方如何相斗,只要祁明一日不登那九五宝座,就一日不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和起事的借口,至于五年后——届时朝中政局已稳,不论魏兰庭能不能笑到最后,皇室遗孤也将变得无足轻重。

送长女远走大康,将幼子困于重孝,这是父皇给魏兰庭诸人递送的降书,在政十五年,临到终时的明豫皇帝终究再无暇顾及他人,只求保全一双儿女,不会成为日后权利争斗下的殉葬品。

遥怜小儿女,茕茕无所依。

一时间祁霁心头五味杂陈,浓重的酸涩自心口逼压上眼眶,宽大的袖袍将她颤抖着的身躯重重遮挡,她十指紧攥,勉力维持着长公主的自尊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背对着黄渠道:“你回去吧。”

“主子?”跪在地上的黄渠一愣,泪眼朦胧地扭过头,只见祁霁半仰着脸,碎发遮挡下只隐隐望见其眼尾通红。

而在无人注视的方向,祁霁的视线正穿过层云,越过远处隐在白茫雾气中的群山之巅,看着九霄之外的血脉至亲:“此地距方寸山不远,既已顺利出了大康,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便是。”

“可是,”黄渠犹豫片刻,“往方寸山须得经过芥子城,若是路上遇到城里的人,只怕···”

“我久居深宫,若我不说,谁会知我就是康宁?”祁霁摇摇头,目光也跟着收转回来,“倒是你早年跟着父皇四处走动,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更何况如今祁明孤身一人陷于内宫,她实在不放心。

祁霁说的不无道理,黄渠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从怀中摸索一番,又给祁霁递上张图纸:“主子,这是往方寸山的地图,您不曾习武,此行不妨就沿着莲花山脉一路往北,虽说这么走路远了些,但好在人烟稀少,又离芥子城远,路上也能少些事端。”

莲花山脉是位于大康境外的一处巨大的环状山脉,因其山脉连绵、山体纵横状如莲花而得名,以莲花山脉为界,当今天下割据概分五势,大康、景阳、怀北、那鲁、西康,这五股势力各自虎踞一处,而位于正中的芥子城,则是独立于这五地之外的一处城邦。

这芥子城位于莲花山脉腹地,其八面环山,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多年前芥子城主来到此处,多方斡旋下经营多年,硬是凭着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在这五地通衢的要塞里建出个城邦,这城邦一成通达各地,各处商贸往来都要仰仗着这芥子城,相互制衡下也再没人能轻易动得了他。

黄渠在图纸上来回比划一圈殷殷叮嘱:“当年芥子城主大败破麟军,咱大康自跟他们是不共戴天的关系,可如今虎落平阳,您就权且先做忍耐,说不准到了方寸山,主子爷还有别的安排。”

还能有什么安排?

祁霁接过图纸在其上各处一一扫过,虽不知父皇和那方寸山有何渊源,可其既是在这莲花山脉中,那说到底,也是仰芥子城鼻息。

祁霁心下思量万千,面上却隐而不显,只在黄渠话落时低应一声:“知道了。”

埋头在随身包袱中挑拣一番,又将来时车架舍去只留一匹快马,看着轻装简行准备上路的祁霁,黄渠上前几步,又在被丢在一旁的物什中拾出几张银票:“主子,这些银票···”

眼看着祁霁竟只往包袱里丢了几粒碎银,此行虽说是要乔装一番,可倒也不必如此磕碜。

却见祁霁看都不看那些银票道:“这些银票上印着的都是大康官印,我已不在大康,又往何处去兑这些银子,除了暴露来历再无用处,倒不如些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祁霁扭过头在黄渠身上上下扫视一圈:“你若还有,便都交于我。”

主子聪慧,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黄渠忙将随身银子尽数交于祁霁,顿了片刻又忍不住道:“江湖不比皇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主子路上万事小心,切要珍重自身。”

虽说在政事上颇有建树,可如今却是祁霁头一遭自己出门,黄渠自小看着祁霁长大,今日一别往后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站在原地踟蹰一会儿,却再没想到什么能叮嘱的:“那奴才,作别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敲锣打鼓!敲锣打鼓!终于开文了!磕头求收藏!第一章留评送小红包~

顺便推一推完结文《关山难越》

【隐忍内敛将门小姐×偏执温柔权谋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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