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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人皮(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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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测间,明宵行动愈发小心谨慎。

民居无人,菜肆无人,走过两条街,她终于在一幢废弃的酒肆楼下瞧见半张破碎的符箓。

踢开掉在酒肆门前的酒旗,又发现几张同样的符箓。

明宵这些破损的里拣出两张,辨出朱砂笔迹都是破妄符——乃是破妄返真、驱除邪魅之符。

再看四周,果真,地面和台阶均有灵力劈砍的痕迹。

有修士曾经来过,且不止一人。

看来天枢院此次院试,题目的确不简单。

虽说凡人不能驱动灵力主动使用符箓,但用作防身之物也可行。

明宵捡了一张完整的破妄符塞在袖中,就看见长街那头荧光微闪。

远目灵珠竟打了个转,又飞了回来!

此处一个活人都没有,若是她被灵珠看到,定会作为参试弟子被追踪。

要是季折风和天枢院的老匹夫看见这张脸,恐怕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远目灵珠捕捉到她的身影之前,明宵借着酒肆大开的木门作掩,错身闪了进去。

甫一进入酒肆,鼻尖却传来一股腥臭,混杂着血味,和一股难言的恶臭。

这味道是从酒肆的二楼传出来的。

伴随着轻微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野兽在啃咬着什么。

明宵心头警铃大作,掐着那道破妄符,紧贴墙壁,一步步走上木阶。

酒肆外头尚还只有修士使用灵力留下的痕迹与符箓,踩着木阶上去,才终于在台阶上、墙壁上看见鲜红的血迹。

明宵轻着手脚和呼吸,行走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将要走到二楼时,那嘶咬啃噬的磨牙声越发大了。

咚——

没等明宵上楼,一具尸首就被扔了下来,滚下楼梯。

明宵端凝那尸首,背后有些发毛。

这尸体竟然没有脸。

他的面部被硬生生刨开了,只留下猩红流血的窟窿,流着红白的液体,整只脑袋都如同被野兽撕咬过。

明宵在脑内搜刮着妖魔录上的名字,将虎妖、熊妖等一列由凶猛野兽想了个遍,上楼的步伐缓缓后退。

捏着手里的破妄符,她一怔。

都不对。这张符箓是修士除妖剩下的,用以破妄。

可见邪祟并非猛兽,而能够使用术法。

既能使用术法,又残暴至此,吞噬人面……

画皮妖?

真是造孽。

此妖嗜血奸诈,她年幼时不幸见过一回,差点被剥了皮当成藏品,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性命。

难怪天枢院新来的旱鸭子用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诛邪。

难怪天枢院急到用远目灵珠到处查探。

此地不宜久留。

明宵当即撤退,行至台阶上的尸身身旁,抽出尸身腰间的匕首收入袖中。

然而楼上却已经传来动静。

缓慢的脚步声。

以及重物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

月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照在阶梯上。

明宵沿着长影望去,怔了。

长影尽头竟是个小孩。

看起来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手里却拽着一具成年人的尸体。

“小孩”睁着空洞的没有眼球的双眼,半张脸都是啖血肉留下的红色,领口往下的衣服被血染到看不出本来颜色。

看见台阶上的少女,它眼眶拉扯着血丝,缓缓睁大:“啊……”

这瞬间,画皮妖脸上的五官都抹去,变成一层薄皮。

皮相下,本该有嘴巴的位置动了动。

那张空洞的脸皮下面,透出稚童般的声音:“……我想要这个。”

话音未落,空白的脸突然凹凸起伏地波动,逐渐长出毛发和五官来。

殊丽的眉眼逐渐成型,眉间朱砂像模像样,转眼间就与明宵的脸有了五成相似!

明宵心里叫糟。

她这是被摹相了。

一旦被摹相,就说明成为了画皮妖的目标,就算跑到天涯海角,画皮妖都能感应到被摹相者的位置,直到剥下那人的皮。

画皮妖顶着明宵最为熟悉的面容,露出一个没有人气的诡异微笑,扔下手中的食物,向下逐她而去。

明宵停也不停,披风一抖,径直翻下楼梯。

画皮妖的微笑僵住,抬手,怪风忽至,酒肆门窗啪嗒嗒关了一片。

它一步步走下台阶。

修士不会跑得比术法快,然而一楼桌椅齐整,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不像有人在。

画皮妖歪头:“去哪了?”

它后脑倏尔一凉,竟被一条长板凳砸倒!

画皮妖顶着跟明宵一模一样的少女脸蛋,霎时间脸爆青筋,怒不可遏到五官扭曲。

此人竟敢与它单打独斗!

——当然。

明宵本不愿逗留,但从被摹相的那刻起,就放弃逃跑了。

画皮妖摹了她的皮,她就不能放画皮妖离开。

要是画皮妖就这么走了,等天枢院的人看见画皮妖顶着她脸,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猜想!

所幸这妖怪看起来像个幼崽,方才捡来的匕首是个成色不错的法器。

匕首与她在酒肆门前捡来的破妄符相叠加,就算她只是个凡人,就算只是借用二者残留的灵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只有一次用出杀招的机会。

二尺长的板凳恶狠狠砸在画皮妖的后脑,画皮妖顺着余力倒地,怒不可遏。

寻常修士尚且用法器符箓招呼邪祟,眼前这人不知好歹,竟待它如村口打架的二流子一般,实在可恨!

密闭的酒肆中怪风四起,裹挟着桌椅板凳哐哐乱砸。

明宵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在乱飞的桌椅中四处躲避,竟发觉身体比以前轻盈不少。

然而几度避过,还是被画皮妖抓住。

画皮妖擒住明宵肩膀,嘴角裂到耳根,精致的皮相上霎时长出血盆大口:“这般不听话……就不要你这张皮,直接吃了你罢!”

明宵袖中法器已经预备,匕首刺透破妄符,灵力运作间,灼得她皮肤微微发烫。

正是使用法器的好时机,画皮妖却是压得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明宵背后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

阴翳中竟然爬出一只黑漆漆的触足。

触足顶端的肉块岔成两半化作口器,里头竟长着两排尖利獠牙,冲着画皮妖的手冲了过来!

画皮妖虎躯一震,猛地闪身躲过那怪异触足。

触足却像生怕被谁发现似的,将画皮妖惊了一跳,却是不追。

明宵看不见身后异变,只见画皮妖不知为何突然松手。

抓住这空档,她将破妄符连带匕首戳进画皮妖的眼睛:“破!”

匕首入眼,符箓上的朱砂锃地爆出红光,匕首入肉处滋滋冒出浓烟。画皮妖发出沸水鸣壶似的尖叫。

明宵却愣了。

凡人无法连接灵力,只能承修士余晖。她原本只想借用法器和符箓上残留的修士灵力,勉力与画皮妖一搏。

然而用出法器和符箓,她体内却也翻滚起一股汹涌而陌生的力量。

就像并非是她在借用法器上的灵力,而是法器在借用她的。

明宵很快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她在无数个日夜尝试调用,却因为经脉破碎,从未成功使用过的力量。

她终于发现自己身上整晚的异常。

五感通明,步伐轻盈,还有灵基不稳的修士常出现的畏寒之症。

她身上竟然有了灵力?!

趁着将画皮妖制伏手下的功夫,明宵生疏地将灵力沿着经脉探入灵府。

曾经破碎不堪的经脉像是被一节一节重新锻造,灵力流通其中,竟半分阻塞也没有。

只是随她使用法器,灵府中本就不多的灵力更显乏力,这乏力又赋予她深入骨髓的饥饿。

……饥饿?

不,她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明宵手下,画皮妖的身体扭曲起来。

一改刚才的暴戾模样,它挣扎着变成孩童,惨兮兮哭得满脸血泪,童音尖锐求饶:“姐姐……我好痛,不要杀我,求你……呜呜……”

刺入它眼中的匕首却越扎越深,让它浑身都痛得动不了。

见明宵没有放手,反而下手愈发狠,那张童真稚嫩的脸又扭曲起来,咒骂道:“贱人!听不见吗?放开我!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活吗?!”

它声音愈来愈高,身体却逐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干瘪了下去。

从它的伤口,逐渐抽离出一线黑雾。

看见黑雾,画皮妖不歇的挣扎却停了下来。

剩下的那只瞳孔乍然缩小,头一次出现真正的惧意:“你、你……你是……”

少女却不答话,像是失去了部分意识,只是用本能将它死死按住,直至使它死亡。

画皮妖发出最后一声尖叫。

“啊!!!”

少女手中,画皮妖彻底化为一线浓雾,瀑布倒流般向上而去。

而她仰面,披风的兜帽挂在肩头,纤细苍白的脖颈上暴起黑色筋肉。她的眼眶亦是彻底的黢黑。

画皮妖的黑雾像被吸引,流入她的七窍。

向来只听妖食人,何曾见过人吞妖。

这场景属实怪异极了。

明宵的视线逐渐模糊,五感与现实如隔壁垒。

她并不知自己正在经历怎样的变故,只晓得随画皮妖死于手中,充沛的力量如爆发的岩浆灌入灵府,痛楚直冲天灵。

在乍然袭来的痛苦中,她跌坐在地。

一片混乱中,有什么趁乱爬上了她的脸,钻进皮肉下蠕动不歇,让她连眼睛都痛得没法睁开。

半晌,痛觉逐渐消弭,五感仍未恢复。明宵吃着痛抓着瞎,倚着墙壁站了起来。

她得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身后,阴翳中的触足无声随她移动。

触足上长出一只血红的眼睛,瞧见她的异状,竟也愣了。

那骇人的眼睛竟然有几分呆蠢的疑惑,紧紧跟在明宵身后,蠕动着随她走动。

明宵几番摔倒,触足想要扶她,还未触碰到明宵,她又自己爬了起来。

明宵吃着痛走上二楼厢房,接连被楼梯和绊倒数次,视力才逐渐恢复。

她在雅间翻出镜子,点了根蜡烛,借着微光照向自己的脸。

这一照,就让她说不出话来。

镜中的脸,变了。

眼睛变圆,眉骨压低,五官甚至还在蠕动着,几息过去,才最终定型。

明宵傻了。

这张脸并非完全不像她,只是好似揉捏了许多人的五官,缝缝补补,与她原本的脸就只剩下两成相似。

她捏着自己脸上的皮肉,与以前的脸皮没有不同,只是能感应到有一层浅浅的灵力在脸上的细小经脉中流动着。

就好像她使用灵力,凭空长出了第二张皮。

她这是将画皮妖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哪有修士能这样吞噬妖怪?

这不是她的能力,也不是任何修士使用过的术法。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时间让明宵猜想,在她揉捏脸皮的功夫,远处传来朦胧的人声。

明宵推开窗缝,只见黑雾淡下些许,但依然存在。

想必揽溪峡中藏纳了不仅一只邪祟,死了一只画皮妖,还有其他邪祟在此地徘徊不去。

夜色中,一行佩戴面具的修士正搜查着沿街的房屋,向酒肆逼近。

明宵关了窗便想离开,跨出厢房,又倏尔顿住。

黑暗的酒肆中,她面对长廊,手中烛光如豆,以渺渺火光照亮长廊。

陈旧的木质地板已被血液染成红色。上方铺陈着数具不堪入目的尸首,面部都被挖成血淋淋一片。

尸身有男有女,最小的年纪甚至不过总角,腰带上挂着手艺粗糙的护身锦囊。

她忽地想起慧灯枯木般的声音。

“若亡魂执念太甚,恶念难消,则入恶鬼道,不复轮回转世,终生如坠无间地狱。”

烛泪滑落,烫得明宵指腹刺痛,她眼睫轻颤瞬间。

真要就这样离开么?

候选弟子们提着灯笼,沿街挨家挨户翻找邪祟来过的痕迹,半条街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领头的是个腰挂宝剑的微胖男子。

他指挥着其他弟子翻找民居的杂物,提着剑鞘戳开了隔壁仓库的门,里头还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这一晚上在揽溪峡跑来跑去,肉都跑瘦了两斤,连画皮妖的裤管子都没摸着。

那头有修士问:“升哥,好像从刚刚起,这一带的黑雾就变淡一点了,会不会是画皮妖受伤的缘故?”

陈升琢磨:“有可能,继续搜!”

他当下更为心焦。

天枢院招录弟子,报名的修士就有三百余人,筛过履历,留下百人不到,最终参加院试的一共六十人。

这六十人里,统共只能留下三十个。

若是再找不到画皮妖的痕迹,他就危险了。

其他修士亦是颓丧:“都进入揽溪峡这么久了,还是没找着那个画皮妖,再这样下去天都亮了。”

“你们觉不觉得这次考试难度也忒大了,刚刚我看到远目灵珠巡查好几回,会不会已经有人死了?”

“要是死的人太多,就得护考下场了吧,到时候咱们也许能和白师兄碰一面呢。”

“傻乐什么?要是真出动护考,咱们都危险了!而且这次的妖怪是画皮妖,说不准什么时候披了人皮混在咱们中间都没人发现。”

修士们纷纷沉默,又挨个自证清白:“我可不是画皮妖。”“我也不是啊!”“别看我,我也不是。”

一个女声弱弱地说:“要不,咱们也去找岳亭渊吧。”

陈升骂道:“要我说陆荏你是真的笨,跟了白家就不随岳家,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在这混呢?”

那个叫陆荏的女修士就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修士谈话间,有一人忽然发现了什么,高声道:“诶,这里。”

那人逗留在一幢酒肆门前,指着地面:“地上有几块破符。”

修士们纷纷上前,捡着碎符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符?”

陈升接过符纸端凝,辨认着上面的符文:“好像是流火符,又有点像破妄符……管他的,反正也没用了。”

他扔掉碎符:“不过既然这里有用过的符,没准里面有什么东西。走,进去看看”

修士们紧随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酒肆从外头看着普通,一旦入内,就处处透着古怪。

不知为何,一层的桌椅被扔得到处都是,像是有人在此武斗过。

“我草,好臭。”有人惊呼。

“哪来的臭味?”陈升掩住口鼻,斜眼一瞧,“楼上!”

修士们提灯上楼,果然,方走至转角,就看见一副没了面皮的男尸。

众人互相对视,均是熄了声音,看见陈升拔剑,也都掏出法器,小心翼翼地继续上楼。

踏足二楼,修士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阴暗狭窄的长廊里,竟躺着许多具没了脸的尸体!

形容之惨烈,于他们这些修士而言亦是少见。

陈升亦没见过这种场面。

然而震惊与骇然过后,他心中隐隐腾出狂喜。

此处死者约有十人,便说明与他争夺入院之位的人少了十个。

陈升按捺着兴奋,作哀恸状:“这画皮妖真是太过残忍,今夜我定要将此妖伏诛,要它再不能为祸世间!”

话音刚落,那些尸体之中,却有一团黑色动了动。

陈升骇然拔剑:“什么人!”

修士们均做警戒,然而那坐在尸身中的黑影动了动,转过头,才叫人发现她不是鬼影,只是个披着披风、戴着兜帽的女子。

那女子也想被这场面吓惨了,腿脚发软似的,搀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面具后头传来虚弱的声音:“抱歉,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吓得有些懵了。”

以声音辨识,这人年纪并不大,声线轻柔,还在微颤。

再瞧她姿态畏畏缩缩,一副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好像当真是被吓惨了,怕极了。

见陈升警惕着不收剑,少女抖着手,将玉令出示在陈升眼前:“道友,别杀我,我也是候选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马甲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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