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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记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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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执荑陈习彧的对面,为了不和他对视,她尽可能的坐在隔他最远的位子。

年少时,她也喜欢这般做,不过不像如今这般尴尬境地,那时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遮掩少年之间的情意。

害怕被别人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所以故意坐在离彼此最远的地方,可只要遥遥一眼,两人就能心照不宣。

“沈夫人尝尝吧,这是南州城有名的糕点,听闻沈夫人喜欢,特地命人备了。”陈习彧指着石桌上的糕点。

沈执荑看着这些颜色各异又精致非常的点心,她没有动筷,只礼貌点头:“多谢公子。”

陈习彧见沈执荑的动作也并不恼,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人不会吃。不过她不吃是一回事,自己请人会面,该准备的东西都得备好。

沈执荑直言:“公子有什么想问的便快些问吧?不然你我独处,惹人非议。”

她话里说着惹人非议,但语气却不像是害怕,倒像是不悦。

沈执荑确实是不悦,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陈习彧。

即使自己无数次强调陈习彧不是从前的他了,告诉自己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人只有自己,但她只要一看见陈习彧,早已如死水无波的内心就又会泛起涟漪。

她讨厌这般没骨气的自己,更讨厌这般不甘心的自己。

陈习彧看出了沈执荑的情绪,但他并未点破,“夫人不必这般不悦,我只是想问问夫人……从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执荑觉得这话简直无聊至极,陈习彧大可以去问他的亲人、好友,他们都会告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自己算什么,两人不过两三年的交情,他就这般笃信自己会了解他吗?

陈习彧含笑看着她,眼神也像是告诉她,他确信自己知道从前的那些事一样。

也让沈执荑无法用不悦遮掩内心的慌乱。

沈执荑捏紧手帕:“你从前最爱多管闲事,整日里谁都帮,像个傻子一样。”

连叶之玄和李存的仇怨,他都要插手去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心力。

说完这话,沈执荑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骂了陈习彧。

她知道那些高官贵族都是很小心眼的,虽然年少的陈习彧肯定不会在意这话,但她并不确定现在的他会不会。

沈执荑抬眼小心看过去,却没有看到陈习彧露出想象中不高兴的样子,他仍旧笑着:“夫人继续。”

“你从前和现在很像,除了声音不太一样,除了……没什么,你从前只是一介白衣,比不得如今有官职在身。”沈执荑差点说,除了现在陈习彧已经不爱她,但她并没有说出口。

陈习彧却追问道:“除了什么?”

沈执荑与他对视,她发现陈习彧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自己。几乎就是在瞬间,沈执荑忽然意识到陈习彧的意思。

陈习彧没等到沈执荑的话,他似乎并不是真的要一个回答,他起身望着院中的苍青古树:“夫人,我五年前来过一次江南。”

只是那时他病得太重,头疾时而复发,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拔剑杀了一位太医。

后来他才又从民间寻了有神医之称的乐颐。

“夫人出嫁那日南州城很热闹,我向旁人问了新娘子是谁,他们告诉我你叫沈执荑。”陈习彧直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种感受。

彼时他尚未痊愈,总觉得自己在江南有放不下的人。

他在最不该离开上京的时候离开,并且选择了来江南。他记不得自己的从前,也记不得那个放不下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在南州城漫步,直到他听说沈执荑出嫁的消息,他才终于抓住那一缕熟悉的记忆。

那日,他收到了父皇驾崩的消息,也得到了那道空白的圣旨,他知道父皇是让他用来娶徐宸鸾的。有了徐家的支持,他承继帝位会轻松许多。

但他最终在圣旨上写的是沈执荑的名字。跟着他来江南的近卫早就将县公府暗中包围,他攥紧手中的剑,只要他一声令下,兵士们就会冲进李府。

可他听到别人讲了沈执荑的不容易。

“那世子夫人生父不详,小时候在太平街长大,为了口吃的能和乞丐打架……你说好不容易嫁了县公府,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习彧不是个看中荣华富贵的人,但他想沈执荑确实很不容易,而且他没有记忆。

他只记得或许他喜欢过沈执荑,那沈执荑喜欢他吗?如果她并不喜欢自己呢?

陈习彧最终默默良久,提剑离去。

隔日,他看到沈执荑和夫君琴瑟和鸣的场景,朝中也需要他这个太子回去主持大局。

那时候他确实没有如今在意沈执荑,不然……

陈习彧觉得也没有什么“不然”,他性格如此,除非当日他能如今日般在意沈执荑,又或者他能确定沈执荑过得不好。

不然就算重来千千万万次,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陈习彧叹了口气:“夫人,我今日约你前来还想再问一次。”

“你真的不愿意和离吗?”陈习彧认真看着沈执荑。

这次不比上次那般随意,沈执荑甚至有刹那都觉得眼前人与热烈真诚的少年有片刻重合。

或许,现在的陈习彧与过去的他,并非是完全割裂开的。

沈执荑正想开口却被人打断。

叶之玄拿着一堆文书进来,他看到沈执荑时眼里有些许的轻蔑。

他只不过一眼就收回目光,对陈习彧恭谨道:“公子,这是您要的东西。”

等叶之玄走了,沈执荑还在想刚才他对陈习彧的态度。

叶之玄是从三品太守,他对陈习彧却是如此小心恭敬的作态,陈习彧如今的官衔恐怕比自己想的更高。

陈习彧随手递给沈执荑一封夹在文书里的信,沈执荑打开发现是李存写给叶之玄的干谒诗,句句都是奉承与讨好。

原本沈执荑的恍然在此刻都变成了尴尬,虽然她并不在意李存,但她实在没有想到李存居然会写这种东西。

尤其这信是写给叶之玄,当年他是怎么欺负叶之玄的,沈执荑比谁都清楚。

李存哪里来的脸给叶之玄写诗。

陈习彧解释:“这诗是写给我的。”

他收到时也觉得奇怪,按自己查到的东西来看,从前自己与李存是结过梁子的,他转头却写这种东西讨好自己。

陈习彧也不知道李存是太蠢,还是该说他实在是太过相信自己。

相信他当真是个一笑泯恩仇的好人。

沈执荑把手中的信揉搓成一团扔到地上:“公子不必听他的,这人没本事,做个八品官就是抬举了。”

她终于明白李存这些日子突如其来的好是为了什么。

这其中或许有他翻然悔悟的爱,但更多怕是李存害怕自己与陈习彧重逢后诉苦。

沈执荑又问:“公子失忆的事情,李存知道吗?”

陈习彧摇头:“世人大多只知我遇刺一事,知我失忆者甚少。”

果然,李存并不知道陈习彧早已不是那个会为自己出气的人了。

他不知道陈习彧不会再坚定站在自己身侧,他更不会为自己做杀人犯的帮凶。

陈习彧觉得有些好笑:“夫人,对世子似乎颇有微词。”

“这门婚事我本来就不想要,我也从来没看上他李存过。”沈执荑难得耿直。

她的喜欢会遮遮掩掩,难以言说,但她讨厌一个人从来都是放在明面的。

陈习彧听到这话似乎能猜到从前她该是什么样子的。喜欢就会偏爱,讨厌就会破口大骂,这样的人在上京的贵女几乎没有。

沈执荑是鲜活的,是自由的,也是野蛮而努力生长的。

陈习彧几乎可以想见年少时自己对她的喜欢。

沈执荑不知道陈习彧为什么突然笑了,他笑时平日给人沉郁感的丹凤眼,却像映着星辰般光彩夺目。

就像从前看向自己时无奈却又纵容的笑一样,沈执荑居然再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出爱意。

不浓烈但却是实打实的爱意。

陈习彧见沈执荑出神,笑问:“夫人在想什么?”

沈执荑忙不迭起身,宽大的长袖拂过放她面前的几碟点心,瓷盘“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也恰好应了她的心。

“抱歉。”她忙背过身,用力擦掉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我没想什么。”

沈执荑觉得这样有些太突兀,又补了一句:“我就是想,下次见你是不是还得帮你回忆过去,然后弄的一身狼狈。”

她说完就落荒而逃,陈习彧望着她的背影,倒没有跟上去。

半晌,他才拿起一块最不起眼的糖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很甜,甜得腻人,不是他爱吃的口味,但难得的是他却吃完了。

他笑着对院中藏起来等候差遣的下人道:“糕点不错,赏。”

陈习彧还以为上次沈执荑完全没有意识,原来她听到那句话了。

沈执荑还挺记仇的。

李存说要来接沈执荑,但到底没那个胆子,所以她是被叶之玄送回县公府的。

叶之玄不情不愿地把马车的主位让给自己坐,虽然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沈执荑并没有推辞。这人看起来不高兴,但只要他不高兴,沈执荑就觉得无比快活。

李存说的话大多没用,但有句话改改倒是能用——“抱琴都死得那般痛苦,叶之玄他怎么能过得好。”

“沈执荑。”

临下马车时,叶之玄突然开口,沈执荑也看着他,想听听这个薄情郎能说出什么话来。

叶之玄语气满是鄙夷:“离公子远一点,当年你便害得公子名声受损,如今切莫再害了他。”

听到这话沈执荑想笑,什么叫让她离远一点,今日是陈习彧派人请自己前去,到头来又成自己的错呢?

沈执荑这些日子本就因为陈习彧失忆,自己无数心意都说不出口而不甘,此刻叶之玄的话无疑彻底点燃她的愤怒。

她大声质问:“什么叫我离远一点?你以为是我贴上去的吗?当年是他让我等他,也是他说要娶我。我不守信用嫁人,他违背誓言没来娶我,我从来就不欠他什么。”

叶之玄似乎没有想到平日行尸走肉般的沈执荑会因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生气。

沈执荑越说越生气,不就是翻旧账吗?谁不会!

“叶之玄,你不会也忘了你自己的出身了吧?”她冷笑一声,“你不过就是个疯子和酒鬼生的贱种,你看不起我?”

叶之玄听到这话,失了平日太守的气度,指着她训斥:“沈执荑!”

“怎的,戳你痛处啦?当年你让我离抱琴远一点,如今让我离陈习彧远一点。”沈执荑觉得好笑,她甚至都觉得没必要再理论,但她还是坚持道:“但抱琴是我最好的朋友,陈习彧从前……最爱的人是我。”

所以,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叶之玄来指责她。

他算什么东西?不配。

叶之玄冷冷道:“那你还不是杀死了抱琴?”

“你说得对,”沈执荑冷漠抬眼,“我只恨我没早点杀了她。”

那样抱琴就不用吃尽苦头,最后死得那般屈辱。

沈执荑在叶之玄反应过来前跳下马车,她推开在门口等自己的李存。

沈执荑小跑着回自己的院子,用力把门摔上上了锁,就像年少受了委屈跑回家一个人痛哭时一样。

可是现在,这里甚至都不是她的家。

在她哭得泪眼朦胧时,看到有个人在自己面前坐下:“讨厌你的人还真多。”

抱琴的妹妹啃着瓜子儿,看好戏般盯着自己,而她的腰侧别着一把刀,一看就很锋利,砍下头颅时应当会很顺当。

见沈执荑不哭了,她起身抽出长刀,架在沈执荑的脖间:“我问你,我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执荑过去被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她有真心回答过李存,却换来李存的不相信和逃避。

她也试图旁敲侧击过叶之玄,对方不仅不信,甚至还认为自己是在找借口开脱。

渐渐的,沈执荑从不与人提起抱琴的死,旁人说她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都认下了。

当世人对你有偏见时,你说什么都不再重要。

“外面的人不都说了吗?是我杀的。”沈执荑认命道。

“我要你亲口说,为什么杀我姐,怎么杀的,又是如何善后的?”抱琴妹妹一一询问。

沈执荑小声说了句什么,抱琴妹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

沈执荑仰起头,定神看着眼前人,笑得天真烂漫:“琅琊王氏呢?”

如果害死抱琴的人,你赌上性命都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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