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1 / 1）

春就站在离大门口不远的湖边，背向着他。

雅之感到有些喘不上来气。

怎么会！

春怎么会来的？她怎么肯来的？

有那么一下子，他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可嘴角却又忍不住要提起来。他的心里满满地涌上惊喜，然而这惊喜，却像头被蒙住眼睛的困兽，只一味的在他胸口横冲直撞着，找不到出口。

春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面前，是成片的稻浪，和远处高低起伏的连绵青山。

这个地方，她曾和雅之来过。雅之九岁那年，他的父母离了婚，雅之归母亲抚养，但每到假期，陆叔叔就会把他接到自己身边。不过，那时雅之因为离婚一事对陆叔叔很是记恨，对他也不是很亲近，所以春总是得陪着他一起来。陆叔叔是个话不多的人，有时想到要跟雅之说一些较为亲近的话结果反被他冷待了之后，总是弄得很尴尬，而在这个时候，春就想方设法地找话题讲笑话，让父子俩之间的气氛活跃起来。

实际上春根本不是那种很会搞笑的人，可她就是不愿意看到雅之不高兴的样子。

谁都会喜欢看到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的，假使你见过一眼，就绝不可能会忘记。

雅之，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春在心里叹了口气，跺了跺站久之后有些麻掉的脚，转过身。

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雅之。

而雅之却早已不知看了她多久。

他们四目相交。

彼此无语。

全世界都被静止了。

只有那头名叫时光的怪兽在他们的身边横冲直撞着。撞出了一片火花，撞出了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那些有哭、有笑、有甜蜜的拥抱、有含恨的争吵画面，就象高速播放的电影一样在他们的眼前旋转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

许久过后，雅之打破沉默。声音冷漠。但这并不奇怪，他心里恨着春，春是知道的。

春试着对他微笑，结果发现是徒劳。她呆呆地望着雅之。

雅之的样子，看上去变化好大。

他比以前高了，瘦了，气质也变得优雅了。小时候的雅之虽然算不上特别皮，可要是一玩起来，也是挺疯的。记得上中学那会儿吧，雅之爱上了踢足球，每天只要一有空就往球场上跑，天天玩到一身臭汗回来，人也晒得黑黑的，而现在呢，雅之又恢复了之前的白皙，一身衬衫西裤打扮的他，眉目清朗，看上去就像个绅士一样，既成熟又稳重。他真的是长大了，仅仅是个子，就已经比当初高出了不少吧，真奇怪，男孩子过了十八岁后还能长高那么多吗？不过春也感到有些不确定的是，这不知是不是因为雅之变瘦了的缘故？啊，雅之好像真的瘦了很多啊，脸上的轮廓都变深了，不过依旧没变的是他还是那么迷人。

春有些心疼起来。

她忘了要回答雅之的话。

直到雅之鼓起嘴巴，向她生气地喊道，“喂！我在跟你说话，难道你耳朵聋了吗？！”

春这才如梦初醒。

“你好，雅之，好久不见。”她说。

真好，她居然说起了这么客套的话，她当我是什么？

“是啊，我很好，你呢，你怎么样？”

见鬼！为什么自己也是这样？雅之咳了一声，再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啊？”

“不是来我家的吗？为什么站在这里？”

“哦，”春点点头，说，“我妈已经进去了。”

“我问的是你！”

究竟为什么会吵起来的，春感到有些茫然。她又想起了她和雅之最后一次谈分手的情景。雅之当时把她推到树边，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就因为我害你丢了工作你就一直记恨我吗？可是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不去上学现在就去找工作养你！你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可是当时春怎么能告诉他，她的妈妈怎样上门羞辱了多年来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与照顾的春妈，如何告诉他，一向为人和善从不跟人计较的春爸被气到脑中风的情景，如何告诉他，别人无论怎样折磨伤害她都没关系，就是不能伤害她的家人，因为那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底线。这些，她都没办法告诉雅之。她只好对他说，“我不能像你那样深地爱我，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不想承受这一切了。”雅之听了之后竟把她重重地一推，“你这个懦弱的女人！”

他这一推，一不小心竟把她推进了湖里。

就是眼前的这个湖。

她在水里挣扎，心却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那一刻，她真想死掉算了。

可是雅之立刻就跳进湖里把她救了起来，他把湿淋淋的她抱在怀里然后就像个孩子似的痛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

雅之不知道，就算是爱，也有一些爱，是自己没有力量可以去把握与拥有的。

“对不起，我只是不确定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春说。

她知道她说这样的话雅之又要生气的。她有些后悔。果然，雅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说什么？”

雅之的眼里涌上怒意，但同时，也有一缕说不清的哀伤掺杂在里面。春被这眼神完全打败，“对不起，雅之，我……”但话说一半她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心烦意乱地改说道，“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

她刚一扭头走，就听到雅之在她背后说，“你果然还是这么讨厌我？”

没有，雅之，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大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天边滚过一层乌云，太阳被笼罩住了。

“我们，难道连朋友都不算了吗？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一次都没有想过我？”雅之说。

春慢慢地回过身来。

雅之向她奔了过去，并将她一把紧紧抱住。

“别，别推开我，哪怕只是一秒，也请先不要推开我……”雅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哽咽，“八年了，春，我一直忘不了你。”

“雅之？”

“我一直在害怕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告诉我，春，你没有忘记，你也是一直在想我，告诉我！”

“雅之，请你别这样。”

“不要！我说过了不要推开我！”雅之说着，竟低下头准备吻她。

春用手抵住了他。

“求你了，雅之，别这样。”情急之下，春居然用了祈求的字眼。

雅之将唇停在半路。

“为什么？为什么不？”

春摇了摇头，说，“雅之，我已经结婚了。”

雅之的身体僵硬了。

她结婚了。

她结婚了。

她果然已经结婚了。

雅之放开了春。

“是嘛……”他把头用力地撇向另一边去，“那么，要恭喜你喽！”

春苦笑。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通知我，请我喝喜酒？”

“我……”

“算了，看我问的什么糊涂话，”雅之狠狠地皱了下眉头，“要不是我爸爸死了，你才懒得来见我呢，是吧？”

“雅之。”

他真是个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雅之紧咬着牙，好将自己眼眶里涌上来的那些湿漉漉的东西逼退回去，“可是你来都来了，又怎么可以不亲自去见见他呢，我爸当年可是挺喜欢你的呢！”雅之说着，就不顾春反不反对，上来抓住了春的手，将她带进门去。

就在这一瞬间，春之前的迷茫好像都消失了。

眼前这个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的陆雅之，重回了她的记忆。一副高大的背影，却显露出有些孩子气的、有些任性的样子。那是属于雅之才会有的，雅之式的、霸道的温柔。

但很快的，这些温情就在春的心里一消而散。

雅之拉着她跨进大门，穿过前院，到达大厅中雅之父亲的遗像面前，雅之才涩涩地放开了她的手。

温向春对着遗像庄重地鞠了一躬，正准备去点香时，高仪走过来了。

看见温向春，高仪的脸色明显不悦。她刚刚已经见过春妈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温向春。她望了一眼儿子，发现他脸色不佳，心想他跟春的见面必定也是不快，因此她心里竟有些释怀。她朝温向春走近来，笑了笑，“向春你也来啦，怎么刚刚不和你妈妈一块儿进来呢。”

她的声音，表面听起来很亲切。可她的眼神却出卖了一切。

温向春淡淡地看向她，说，“我把车停好才进来的，所以晚了一点点。”

“这样啊，”高仪拉长着尾音，又假模假样的冲她笑了笑，然后将眼一斜，说，“其实你们过不过来都没关系的，我们两家人根本不需要讲这些客套。”

那客套二字，自她口中说出后就变得异常刺耳。

春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不会，这是应该的，陆叔叔出了这样的事，我和妈妈都感到很遗憾。”春讲到这里，感到身边有道锐利的视线突然的向她投射过来。她知道那一定是雅之的。但她挺直着脊背，没有回视过去。

是的，八年过去了，她变得虚伪多了，雅之，你一定会更讨厌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姗姗来迟的见面，结果还弄得不欢而散！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