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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子之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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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史本纪》曰:天启二十年夏,十一公主刺太子,烧东宫出。朝野震骇,帝怒,遣禁军追击,擒十一公主,杀之。

是夜,暴雨如注,电闪如白龙腾于夜幕,偶有惊雷乍起。

京都的郊外,山林内尽是参天老树,交柯连干,郁郁森森,在下着暴雨的黑夜中显得阴沉而恐怖。

崎岖而泥泞的山路上黑马疾驰,马背上的女孩一袭黑衣已经湿透,打湿的秀发贴着她的面颊,勾勒出她瘦削的面庞。

忽的,眼前岔路突生。

女孩望着两条路,心下一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拉住缰绳,掉头改走更为险谲的小道。

而此时,她的身后有阵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

那穷追不舍的禁军就像是甩不掉的狼。

为首的男子衣着华贵,黑袍上那金丝所锈的飞鱼在雨中跃动着。

“常燃。”

蓦的,男人冷声命令道,“你带着所有人继续走大路追,我走小道。”

“裴统领,十一公主她怎么敢走这……”名唤“常燃”的男子似乎想出声劝阻。

周幽山本就地势险峻,加之今夜这滂沱大雨,莫说小道,便是这普通的山路便已坎坷不已。赵挽缨不过也只是个在深宫中活了十四年的废公主,怎有这胆量走这雨夜山路……

但常燃劝阻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男人一个凌冽的眼神打断。压迫之下,常燃生生改了口,“是。”

见常燃应下,男人收回目光,不再管身后人马,只身往小道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雨下得愈发大了,宛若决堤的洪水自天上泻下。

小道上,两侧的山崖峭拔,地势更是坑坑洼洼,一步错便可能落入万丈深渊,但赵挽缨却似不要命了般在这小道上策马疾驰。

紧追的男人见她这股疯劲,不由皱了皱眉,但却也加快了速度。

这一个两个倒都是狠人。

但赵挽缨终究是不比男人更擅马术,眼见距离在不断拉近,男人随手抽出随身的弓`弩。

扣指,抹弦,搭箭,瞄准,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但他却在弩箭将出未出之际顿住,似是有了一瞬的迟疑,但最终他还是射出了那一箭。

玄铁箭矢撕裂空气,划破夜幕,最后刺进了赵挽缨的左肩。

赵挽缨没有防备,冷不丁中了一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不由翻落下了马背。肩膀仿佛撕裂了一般,密密匝匝的疼痛牵扯着她全身的经脉。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湿润的空中弥漫开。

而就在赵挽缨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之际,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摁住了她。

那修长的玉手如铁钳般禁锢着赵挽缨,迫使她动弹不得,她能做得只有微微抬眼,望向那双森冷沉凝的眸。

这世上除了裴蕴,赵挽缨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如此冷漠的眼。

“为什么杀赵锐?”他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压制的,冰冷的怒气。

赵锐……

裴蕴没有称他为太子,而是说了他的真名,这让赵挽缨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重复着问道。

赵挽缨没有直面回答裴蕴的问题,她突然直起身子,将一张娇花堆雪般的脸怼上了裴蕴的脸,冷声反问道:“你可曾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是我及笄之日。”

她一双黑沉沉的瞳仁冰冷刺骨,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裴蕴,看得裴蕴的心跳一顿。

半晌,赵挽缨的喉咙中溢出一声嗤笑。

“想来也是无人在意我这个冷宫中的公主。”

“但我在意我自己。”她猛地抬起头来,“我要赵锐那天潢贵胄的温血,东宫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作我的及笄礼。”

闷雷碾过漆黑的苍穹,赵挽缨的声音显得轻极,但却含着万分的放肆与冷厉。

裴蕴狠地皱眉,开口,“你这是在找死。”

闻言,赵挽缨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眼底却是晕不开的冷意,“这深宫十四年来我何曾真正活过?我从不怕死,你难道不知吗?”

赵挽缨说着,顿了顿,继而一字一句道:

“裴蕴,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暴雨哗然,后者一言不发。

良久后,他松了摁着赵挽缨的手,垂着眼眸,用睫羽的阴影挡住了眼中的情绪,道:“为什么骗我?”

赵挽缨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问题,她摇晃着起身,忍着肩膀处的疼痛,挺直了背站在裴蕴的面前。

裴蕴的身材颀长,她昂着头,却也只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干净利落的下颌。

“你和我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和我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我是骗了你,毕竟我得为自己博一条生路。”

赵挽缨的声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

“呵。”裴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死死压抑着眼底氲着的怒气,“你这是自寻死路。”

“我不觉得。”赵挽缨的面色苍白如纸,她抿着唇,倔强地盯着裴蕴,坚定道:“裴蕴,你既然支开了旁人……”

话尚未说完,赵挽缨噤了声。

寒光凛冽的弯刀出鞘,凌空划过,径直架在了她那纤长白皙的脖子上。

赵挽缨没有躲闪,她就这样站在裴蕴的面前一动不动。

“我支开了旁人,你就觉得我不会杀你了么?”裴蕴的话里盛着令人心悸的冷意,“我和你说过,我最恨别人骗我。我也和你说过,我会护你……为什么要骗我?”

御赐的宝刀薄如蝉翼却也锋利无比,赵挽缨白皙的长颈上不多时便已有了道浅浅的血痕,可她依旧纹丝不动,似是暴雨压不弯的小白杨树。

“裴蕴,我不要你护我,你也护不住我一辈子。”

赵挽缨的声音铿锵,传彻在暴雨倾盆的夜里,“只要我呆在那深宫里一天,一个时辰,我都活不下去。裴蕴,放我走。”

裴蕴握着刀的手紧了几分,他看着赵挽缨。

她的目光灼灼,似要点亮这凄怆的雨夜。

“刺杀太子,火烧东宫。即便我今日放过你,那陛下,关陇士族,柳芳六家也不会放过你。”裴蕴原本眼神就凌厉,此刻更似带着刀刃。

赵挽缨勾唇,她缓缓侧首,弯刀刺破肌肤,殷红的血水混着雨水顺着刀刃蜿蜒流下。

“那就杀了我,裴蕴。用我的项上人头,换你金殿封侯。”

裴蕴握着刀的指尖泛白,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似是在隐忍着怒意,他倏地寒声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赵挽缨没有回答,她定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天地滂沱,雨声喧嚣,可这一眼却静默了时间。

下一瞬,惊雷乍起,闪电划破长空,黑夜仿若白昼。

沉闷的余雷声中,有马蹄声急追而来,火光星星点点如鬼火浮动在魆魆黑山中,一声低沉却冷硬的“这边”将寂静彻底打碎。

不待裴蕴有所反应,赵挽缨手掌一翻,雪光一闪间,匕首自她袖间滑出。她出手的瞬间,裴蕴一惊,他看着那寒刃映出的她分外凶厉的眉眼,心中蓦的一冷,如刹那被掏出摔进万年冰川。

她竟要……杀他么!

裴蕴下意识将弯刀挥出,长刀卷起雨水,伴着寒意落下。刀匕相贴的一瞬,“嚓”一声,那匕首竟断了去,弯刀毫无阻拦地重重落下。

而她没有躲。

暴雨激起青春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在被浓重的血腥味覆盖。

赵挽缨只觉得面上传来灼热的痛楚,随着涌出的温热鲜血,疼痛感如浪潮般席卷了她。

而她那张原本俏丽无双的面上,一道深深的刀痕赫然自眼角延至唇畔。皮肉外绽,血涌如注。

这一刻,她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狼狈得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而他孤身而立,黑袍染血,金纹尽污,垂下的弯刀上有鲜血滴落。

若她是厉鬼,那他便是来捉拿她的活阎罗。

少时,赵挽缨缓缓抬眼,她不自觉地随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在指尖触碰到伤口之际,刺骨的痛感猛烈地传来。

“为什么……不躲?”

她明明可以躲开。

“为什么要躲,你当真会杀我吗?”

极致的痛下是极致的冷静清醒,赵挽缨竟是扯出一笑,看向裴蕴,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当真,会杀我吗?”

裴蕴的瞳仁漆黑,暴雨晦涩模糊了其中的神色,赵挽缨看不见其中情绪,亦如她看不见他黑袍下不住颤抖的手。

许久后裴蕴别过眼去。

“江南禹州郡,龙山寺,剑南道。”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话。

远处的灯火愈明,马蹄溅起踏水的声音愈发铿锵。

裴蕴转身,却在离开前再次抽刀,信手斩断了赵挽缨左肩上箭矢的尾部。

赵挽缨只觉的左肩一轻,但疼痛感却依旧拉扯着她的思绪,她愣神着,死死地凝视着裴蕴离去的背影,直到一声雷声响起,她才缓过来。

瓢泼大雨中,赵挽缨最后望了眼京都的方向。

随后,她没有一丝迟疑,翻身上马,朝着与裴蕴相背的方向疾驰而去。

“阿爹……”

沉沉的密林中响起女孩轻柔的声音,其中却夹杂着些许的慌乱:“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听闻女儿的话,在前面走着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

浓荫如幕,层层叠叠的枝桠间确有一匹黑马,而黑马的背上似伏着一名黑衣女子。

一袭粗布麻衣的男人瞥了两眼,随即转过头,冲着身后跟着的女孩道,“走罢,囡囡。这人怕是已经歇气了。我们还要赶远路去南都丹阳。”

女孩将信将疑,却依旧是乖乖的听她阿爹的话,跟上了阿爹的步伐。

“囡囡啊,都是阿爹的不好,阿爹无能护你周全呐……”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的,他像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停下脚步,转头往回走去。

女孩被阿爹突然的变化弄得有些楞,她急急的跟在男人身后,道:“阿爹,不是去南都么……”

男人没有回答女孩的话,而是径自走向了黑马。

而他愈靠近黑马,那血腥味愈发得浓重。

直到男人走自黑马边,他方看清马背上女孩的脸。

一道皮肉外翻且泛着血污有些溃烂的疤横亘在她白皙的右边面颊之上,好比似一块有着狰狞裂痕的白玉。

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眼底却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他先是探了探女孩的鼻息,随后伸手抚上女孩的脉搏。

“阿爹……”

女孩的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他的语气带着无法控制的激动:“还有救,还有救。玉英,我们不去南都了。走,回家。”

男人说着,将马背上的女孩调整了位置,也正是这一调整,让玉英看清了女孩的脸。

她惊诧地瞪大了双眸,猛的后退了两步,抬手缓缓覆上了她自己的面颊。

这女孩竟也有着与她一般的疤!

作者有话要说:私设之地理位置:(1)江南范围最大,包括禹州郡和扬州郡;(2)禹州郡的都城是丹阳,即南都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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